沈归从破庙带出了几个小叫花子,和他们一起带着一大堆东西,由城外赶了回来。这几个小叫花子,直接就把这些破旧的锅碗瓢盆全铺散在南市场牌楼下的空地上,领头之人见老乞丐还在熟睡,也并没上前打招呼,只是挥了挥手中的竹棍,所有乞丐就一言不发的悄悄离开了。
    眼前南市场牌楼前,这些锅碗瓢盆再加上之前沈归买回的酒肉,零零碎碎地铺满了好大一块地方。此时午后的大街,行人已经渐渐的多了起来。这些来往的行人,都会很奇怪的盯着这一老一小两个人。有个老太太路过,见到这景象还念叨着:“盼了多少年,这南市场终于要改成菜市了,以后可就方便多啦。”
    沈归红着脸走到老乞丐身前轻咳一声:
    “东西拿回来了,给您放这我就先走了啊?”
    老乞丐上半身一拧,就像半截虫子一样蠕动着扭过身来:“别走啊,就我一个人喝酒那多没意思。再说了,你一个小孩还能有什么事,就留在这陪老乞丐喝两口。”说完在前面的杂物里推出一块空地:“来来,你就坐这来。”
    南市场周围的邻居和来往行人听了这话,更觉诧异。花街柳巷前面,一个老乞丐,一个富家小公子,满地的酒肉厨具,就这么当街铺散着。别看这些无关人士,谁都不知道这一对老小要闹什么鬼,人流却渐渐的站住了,冲着这俩人指指点点的议论着:
    “瞧见没,这孩子一准是哪个高门大户的少爷,这刚入了冬,准是怕乞丐冻死出来行善的。”一个住在附近的大婶和周围的邻居说着。
    “他三婶,别看你没什么见识,还真敢胡蒙。那老乞丐手里的酒壶,一看我就知道是河中大街上会友楼独卖的西域葡萄酿,知道多少银子吗?也不算太贵,就这样的小瓶给您来上仨,您家现在住的那房,可就不是自己的了。”
    旁边一个穿长衫的中年男人,一边用手中的扇子拍着手,一边略带不屑的反驳道:“还行善,要是都拿这么贵的酒行善,老子还给人当个什么狗屁账房,我马上也拉杆要饭去。”
    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就好像夏日田野里的蚊子,劈头盖脸地钻进沈归的耳朵里,沈归的小脸蛋被羞的更红了,可眼下想走又不敢走,只能低着脑袋恭顺的坐在了老乞丐身边,脑袋埋在膝盖里,活像一只在沙漠里遇险的鸵鸟。
    “嘿嘿嘿,装什么鹌鹑啊,长耳朵了吗。让你找点柴火,把火先拢着了,再打点水把鱼和牛肉都收拾一下,顺便去把那些吃饭的家伙过一遍水洗洗,这么好的材料万一串了味,可全糟践了。”说完自己拔下瓶口的塞子,闭上了眼睛深深的一吸:“嘶,哈……可有日子没喝上一口这正经玩意儿了。”
    沈归耷拉着脑袋,面带沮丧地忙了起来,周围的婶子大娘们,打刚才一见这小孩就觉得喜欢,再加上沈归本就衣着华贵,一张小脸又像瓷娃娃似的那么干净,此时纷纷伸手帮忙。老乞丐恍若未见一般,只是不停的摆弄着几种酒,面上带着掩不住的欢喜急切,却始终没有喝上一口。
    “那老头是你什么人啊小少爷?”“他是不是欺负你啊?没事你跟婶子说,婶子不怕他,不信你打听打听去,就这一带……”“你家是哪的啊?要不要我帮你去找家里大人来啊?”周围的婶子大娘们,摆弄这些可都是行家里手,手上不住地忙活着,效率也高手艺也好,就是这嘴里都停不下来。而他们问的问题,也都是沈归自己也不知道,或者回答不了的。沈归也只能避而不答,只是不停的道谢。十岁出头的小沈归,这样看起来就更显得委屈可怜,来帮忙的街坊们也没等沈归给出一个说法,不约而同就把矛头纷纷转向了老乞丐。
    但谁也没想到,由这些这方圆十里都凶名在外的高手所组成的联军,居然在这里遇上真正的敌手。老乞丐何许人也,那可是华禹大陆南北丐帮公认的大长老,虽已经不再过问帮中事务,但无论辈分威望资格都是顶尖的存在。当了一辈子乞丐的五爷,这骂起街来字斟句酌引经据典,有板有眼合辙押韵。独身一人,面对整个妇女联军,进退有法丝毫不落下风。若干年后,曾在南市场偶然路过,从头到尾看了个整场的江湖人,提起此事来,是这样对朋友说的:“想当年,我也曾领略过五爷在南市场大街,与一群泼妇相互骂街时的风采。我估摸着,白文衍当年一剑灭三圣之时,至多也就这样了。”
    热心的街坊邻居嘴上虽然骂着,手里的活却没搁下。在大家帮着沈归,把所有活都干的差不多的时候,在和老乞丐骂街的街坊联军中,一个老太太突然被气得一口痰顶上嗓子眼,堵的一下就闭过气去,歪斜斜地就躺在了老乞丐身前。四周的人赶忙围了上去,可沈归却看得分明,老乞丐的手在老太太躺倒的一瞬间,就已经摸到了她的寸关尺上,但是嘴上却还是没停:
    “你说,就你这岁数你这身体你这脾气你这嘴,家里但凡有个站得直腰杆的爷们,那都不能容你。一家子窝囊废老爷们顶不起门户来你就真以为自己是个多了不起的活母阎王了。看你这克夫克子克街坊克南市场窑姐的面相,记得下回出门逛街要是倒着走,许你还有个缓,用屁股冲前谁也多少还能放出两句人话来……”
    老乞丐五爷,一手摸着脉门,嘴里唾沫满天飞,叨叨叨的不停的数落着紧咬牙关昏迷着的老太太,眼睛还在围过来的人群中寻找能和自己对上眼神,值得一战的高手。沈归的脑子都要听炸了,两步跑上去就把五爷的话头截住:
    “五爷五爷,您看她这模样也就五十出头的年纪,太小了不懂事,您老别和她一般见识呀。她再不好也是条人命,到底这病怎么样了,您到是先给句话啊?”
    老乞丐听见沈归说话,张开大嘴嘿嘿一乐:“得了,谁让老乞丐我吃人嘴短呢。这老刁婆子没事,来个人给背回去吧,养上仨月不下床就什么事都没了,哦对了,也不许让她说话。和病倒是没啥关系,就是嘴太贱一万要是让谁打了,她再算我没给看明白。”
    说完,身后凑上来俩认识她的邻居小伙子,一个扶一个背把昏迷的老太太架起来刚要往回走,老乞丐又招招手:“来,还有事没完呢。”俩小伙子奇怪地走过去,老乞丐用手一拍他的脚踝,这背着老太太的小伙子,立刻原地转了半个圈,老头用伸出竹竿一般的胳膊,伸手在老太太后心处,半拍半顺地抚过一掌:“没事了,赶紧背走。”
    这老太太原本紧咬牙关口角流涎,受了老乞丐这么一掌,瞬间睁开双眼剧烈的咳嗽起来。一缓过神来,一缓过眼神就看见,那眯着眼的老乞丐瘫躺对着她说:“怎么着大妹子,还来吗?”老太太满脸怨恨,口中发出‘喝’一声,一口黏痰啪嗒一下就糊在老乞丐身前,拍了拍身下的年轻人,转身回胡同里去了。
    老乞丐一脸无奈的看着地上的痰,招了招手:“过来,先把这玩意儿给我擦了,看着影响我食欲。”
    沈归用尊老爱幼审时度势等等理由,安抚着自己已经顶到嗓子眼的火气。老乞丐手边拿起各种调料,用娴熟迅捷的手法摆弄着各种食材,当然也没忘了支使沈归给自己打打下手。这一对老小,就旁若无人的在这南市场大街正中间,开始了一场并不算野的野炊。
    “哎?贤弟好雅兴啊。”
    从远远围观的人群中钻进来一个少年朝这边打着招呼,沈归定睛一看,来者正是那浪货,幽北二皇子颜青鸿。“这大冷天的,本想去喝一杯花……花蜜酿,没想到恰逢其会见着贤弟你在此饮宴,不介意愚兄也来分一杯羹吧?”颜青鸿虽嘴上问的极为客气,但却伸出一只胳膊,朝着沈归的肩膀揽过来。
    沈归眼角扫过,肩膀则轻轻一抖弹开了颜青鸿的臂膀,随即用下巴朝老乞丐努了努:“这美酒佳肴,可都是属于这位德才兼备的高人。你问我没用啊。”
    颜青鸿这才注意到,旁边有个正用石板炙烤牛肉的老乞丐,连忙上前拱手:“只因见到我家贤弟心中欢喜,一时疏忽没注意到前辈在此,晚辈给您赔礼了。”说罢刚要弯腰,老乞丐摆了摆手招呼他坐下:“既是他的朋友,那就坐下,一起喝杯酒吧,老乞丐最喜欢热闹了。”
    有了颜青鸿的加入,三个人很快就做出几道下酒菜,围着火堆开始野炊。颜青鸿伸手拍去那坛西凤酒的泥封,来先给老乞丐斟了一满碗。又看向沈归,示意他把粗砂大瓷碗递过来,老乞丐手伸过来扶住坛口:“还小呢,让他吃肉就行。”
    颜青鸿一脸暧昧的看着沈归:“贤弟好广的交际,还有个这么关心你的长辈。”说罢便给自己倒了一碗,高举酒碗刚要说话……
    “老子到要好好瞧瞧,是谁家疯子跑出来了,敢在南市场当街开席,没他妈王法了吧。”远处一个身着短襟脚踩官靴的巡街,手扶着腰间刀柄,昂首阔步走了过来,远远的喊着:“要吃饭去饭庄子。烤肉喝酒去城外,在这要是挡了人家正经生意,老爷我可要拿……”这个人边说边走着,突然双眼定住嘴巴大张没有发出声音来,围观的百姓都想看看这事怎么了结,也没有一个出声的。整个南市场大街一瞬间没了响动,所有人都盯着呆若木鸡的巡街捕快。沈归三人面前,那还在燃烧着的火堆里,发出木柴燃烧而发出噼啪的声音,在一片安静中显得极为响亮。
    “二、二二……‘’这缓过神来的捕快,结巴着不停发出二的音,再多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颜青鸿见他这副嘴脸,瞬间就明白过来:这人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了。毕竟也是个终日在街面上走动的捕快,靠的就是一份机灵劲眼力架吃饭,能知道自己的身份也不算奇怪。颜青鸿微微一笑,伸手往外摆了几下,这捕快立刻扶着帽子半爬半跪地逃出人群。那些在外面围着看热闹的乡亲们,也都随着捕快退的更远了。
    一个小孩被母亲拽了一个踉跄,扬起头委屈地问:“娘,您拽我干嘛啊?”这妇女一边退一边说:“你没看见嘛,刚才刘阎王见了这仨人,那话都说不利落了”小孩一脸不解的追问:“娘不是说刘阎王是个坏捕头吗?那这三个人能吓跑他,一定是好人啊。”这妇女一下就站住不动,伸手捂住了闺女的嘴:
    “嘘,让人听见咱们叫他刘阎王那可不得了。而且闺女你想啊,能把刘阎王吓得屁滚尿流,这仨人那得坏成什么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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