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孙白芷发火,也的确有他发火的道理。虽然这俩老头在皇宫大内放手一搏,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可他万没想到的是,最后去收拾烂摊子的居然是自己!这刘半仙也就算了,受了一些皮外伤,再加上不算严重的内伤,弄点药内服外敷而已。这才不到一天,他就已经满街上乱跑去了。
    可是宫内那位让自家兄长都束手无策的老太监,依柳执那一副焦急的样子来看,恐怕不是那么容易治好的。
    刘半仙看着跳脚骂街的孙白芷,也微微有些不好意思:
    “那我打他的时候也想到,最后会落在你头上啊!不过我告诉你,陆向寅这身子治起来,也费不了多大的事……”
    孙白芷一听他这话,不由得眼前一亮:是啊,这老骗子可是个天灵脉者,武道之上的造诣自然是执天下之牛耳者。而这自古巫医不分家,医武两道也是不分家的!就连北市场前,与集市大街上耍把式卖艺的外家糙汉,都有独门秘方的大力丸售卖;那这位天灵脉的武者亲手配出来的药丸,吃下去还不得白日飞升了呀?
    想到这里,迷醉于“创新医术”的孙白芷突然换上了一副谄媚的嘴脸,搓着双手对刘半仙说:
    “老神仙呐老神仙,陆向寅那伤是您打的,您自然是比谁都清楚。这样,您教教我怎么治,也让小的我开开眼界。”
    刘半仙很满意他此时的态度,捋了捋乱蓬蓬的须子,举重若轻的说:
    “就去城北王记木匠铺,买一口杉木棺材;再去找城南老马婆子,去预备一整套寿衣。这一趟准备下来就差不多齐了,他一个无儿无女的老太监,还是个叛徒逆子,也就不太适合大操大办了……”
    “我说半仙,我这问的是他这伤怎么治,又没问怎么出殡!”
    “他把自身经脉都给撑破了,还能怎么治啊?而且我那一下也把他伤得不轻,就没有什么抢救的必要了吧?”
    “仙丹呢?您给我一粒你们天灵脉者吃的仙丹,我去给他试试呗?”
    “……你出去打听打听,哪个天灵脉者得过病?没病谁吃药啊?而且别说我没有,有也不给他啊!我把他打了,再给他治病,合着里外老子我白忙活一场,还得搭上点药钱?你是大夫,你乐意给他治,我也不拦着。大不了你给他治好了,我再打他一顿就是了……”
    孙白芷白眼一翻,不搭理他了,而刘半仙回头看向捆在床上,正在掐着指头念念叨叨的沈归说:
    “你在那嘟囔什么呢?”
    “我总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东西,算算这一段时间,到底都发生了哪几件事……”
    “不用盘算了,傅忆带着那几个聋哑孩子,住在你河中后街的宅子里呢。他们只是听不见说不出,又不是瞎,那么多人呢,一准丢不了!”
    “……嗯,这个我也知道,有小忆和十四在,肯定没什么事……但还是觉得少了点……”
    “别琢磨了,你先把自己的伤养好了吧。有什么事也不急在这一时……”
    说到这里,孙白芷上前给沈归检查伤口,又拿来了二煎药给他灌了下去。
    而那个被沈归忘在脑后,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的可怜人,正在接受着新一轮的“人体试验”。
    御马监内房的管事乔元安,此时才刚刚睡醒。他已经连续“嗨”了两天,虽然年纪不大,但因为生活在阴暗潮湿的地宫里常年不见天日。如此“劳累”之下,自然也就导致了浑身关节疼痛难忍。才刚一下床,骨头就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响声来。
    他慢悠悠的挪动着疼痛的部位,又接过手下人递来的热毛巾往脸上一蒸,随意的揉了几下:
    “今儿吃什么啊?”
    “给您来一碗枸杞鸡汤祛祛寒气怎么样啊?”
    “怎么又是鸡啊?这两天全是鸡肉,伙房那些人都掉鸡窝里去了?”
    “没办法,咱们内房为了伺候那位何爷,弄了好多只鸡,不能浪费啊……”
    乔元安听到这里不由得咳嗽了两声,啐了一口吐沫说:
    “他妈的,搞得老子咳嗽出来都是打鸣的声。何护法他开口没有啊?”
    “他现在想说都说不出来了,嗓子全都烧坏了……”
    “那就让他写!”
    “这没您的吩咐也不敢给他松绑啊!要不然您自己看看去得了……”
    乔元安白了这小太监一眼,迈步走向了地宫身处的监牢以前。只见被绑在铁架上折磨了足足两天两夜的何文道,此时正低垂着脑袋,衣服上全糊着不知名的液体。监牢地面虽然已经清理过无数次了,但仍然隔着老远,就能闻见一股恶心的味道。
    “……这位爷现在是活的还是死的呀?陆监事可有过吩咐,千万别给弄死了!”
    “管事大人,我们就只是按照您的吩咐做事。这人是死是活,那可是阎王爷的差事,我和他老人家那是各有分工,互不干涉!”
    这开口说话的小太监,是内房中最为活泼的一个。他自小是由乔元安亲手带大的,手头这刑讯逼供的能耐已经不亚于乔元安本人了。不过奇怪的,虽然常年生活在这种阴森恐怖的环境下,又学了一身折磨人的恐怖本事,但他依然是个乐天派的性子,把工作状态与私人生活分的是极为清楚。
    “你小子这张嘴巴是越来越碎了……怎么样啊?这位缄默的何文道何大护法?有什么新想法,需要跟老朽交流一番吗?”
    绑在架子上生死不知的何文道,听见乔元安的声音,竟然微微抬起了头来。仅仅两天时间过去,那位在奉京府大堂之上丰神俊朗的何文道,如今已经彻底脱相了!双眼根本无法聚焦,只是空洞的看向前方,就仿佛瞎子那般没有一丝光彩;两腮深深凹陷下去,就如同来自阴间的饿鬼一般;满是各种混合液体的嘴角,也一直在无意识的抽动着。就这副模样,也就是比死人多出了一口气来。
    他听到乔元安的声音,呆滞的把头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他口中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可原本不住抽搐的嘴角,竟然在看向乔元安的一刹那间停了下来。他一没骂人二没嘶吼,竟然只是露出了一个弧线完美的微笑来!
    这抹微笑落在乔元安眼中,除了给他带来了些许的不安之外,更多的是强烈羞辱感!自己执掌内房多年以来,遇见的硬骨头不计其数。但最终都融化在自己那另辟蹊径的独门手艺之下。
    乔元安的工作方式,与其他的同行不同:在他看来,如果一个人是个能熬刑的硬骨头,那在他心中一定有着什么在支撑自己。或是为了利益的坚守、或是情感上的羁绊。也只有这样,才能使其人可以超脱肉体的痛苦,突破人体所能承受的底线。
    所以,乔元安是一位精神与肉体齐头并进,以攻破对方心神为主要工作方向的“新一代技巧派刑讯人员”!
    他一向是先摸清楚对方社会关系人际交往,进行过缜密的心理行为的分析之后,再采取“专人专项”的刑讯方式。这般往日用起来无往不利的手段,却头一次在何文道面前走了麦城!
    乔元安败走的原因倒是也不复杂。在他看来,何文道本是个战争遗孤,自幼便跟着先代大萨满李玄鱼长大,人品性格纯良敦厚,又兼具聪敏坚韧,是个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
    不过,他自幼便没见过父母,师父又已经驾返瑶池,顶头上司还死在了“庸医”手里。他本身虽然极为出色,但因为家庭环境与“工作性质”的原因,导致了他没有亲戚,没有爱人,就连朋友都没有一个。所以想要以情感羁绊入手,也自然是痴心妄想了。
    而肉体折磨的结果,眼下也明明白白地摊开在自己面前。好像除了让他瘦了一些之外,并没什么明显的变化。
    第一次铩羽而归的乔元安,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其实,乔元安的想法没错,手段也没错。之所以撬不开何文道的嘴巴,都是因为他想错了一点:
    他一直都是陆向寅的得力干将,眼下还是御马监的高层管理人员,自然是不相信,这世间会有除开利益与情感之外,还能让人坚强如斯的因由。
    而这个在他意料之外的因素,就叫做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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