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小道消息之所以会传出来,大多都是靠着人民群众的口口相传。每个人在自己听到的所谓事实中,还再加上自己的理解润色,最终又变成一个新的故事。
    而这次北兰宫内的一把天火,算是让这些天子脚下的老百姓们,多出了一个茶余饭后的谈资。如今还没过去一天,街头巷尾谈论的都是同样一个主题的故事,只是侧重点各有不同而已。这些故事大致分为几种类型:有宫闱惨案、有势力倾撵、有桃色秘闻、甚至还有神魔斗法。这些故事除了人物地点都一样,但已经跟事实已经没了半点干系。
    不过这听起来越是神秘忌讳的事,往往就越是引人入胜。
    漠北草原的博尔木汗王派出的这位使臣——穆格尔,从今日一早开始,已经听过无数版本的小道消息了。听着由人市场传来的喧哗之声,自己心中也跟着焦虑起来。
    这兰妃包氏的娘家,是原本的草原共主——孛儿只斤家族,遗留下来的唯一纯血后代。也可以这么说,如果这些人口中的小道消息属实的话,那么孛儿只斤这个曾经带给漠北人辉煌过往的家族,就已近被彻底掩埋在历史的长河之中了。
    其实当初博尔木汗王把兰妃包氏远嫁幽北三路和亲,也有这层意思。因为漠北皇族讲究纯血,也就是说,只有两位纯正贵族血脉的结合,才能诞下绝对纯正的贵族血脉。而拥有这样血脉的男婴,也才拥有成为漠北大汗的可能性。
    当然,这种不符合“优生优育”原则的“杀熟培育方式,也可能是导致这些“纯血贵族”逐渐没落的原因。而兰妃这个草原共主的唯一纯血后代,一旦远嫁幽北三路,也就代表了纯血的孛儿只斤家族彻底消失。
    把这位“草原大小姐”嫁到幽北皇宫为妃,这在漠北百姓看来,怎么说也是送去享受荣华富贵的,起码在明面上没人说得出什么来;而这样一来,颜青鸿这个“幽漠混血”,也自然对博尔木汗构不成什么威胁,而深入每一位漠北人心中的孛儿只斤式血脉,也就彻底消失了。
    如此一来,博尔木汗便可以顺理成章的觊觎起那个“草原共主”的名号来。任谁也不会相信,这等春风化雨一般的柔和手段,竟然会出自一个草原汉子之手。
    不过对于这位睿智的大汗来说,无论那位“小公主”最后是什么下场都好,但却绝对不能死于非命!
    因为如此一来,所有人都会生出一个念头:是不是博尔木汗与颜狩达成了什么协议,在明面上是送这位小公主和亲,暗地里却打算除掉这颗绊脚石。
    而且眼下这次三方会谈也十分敏感,整个华禹大陆上的所有目光,都聚集在奉京城中的三方会谈之上。而碰巧这时候兰妃再死于一场大火,还不知道要生出什么事端来呢。
    穆格尔是博尔木汗王的内弟,对自家姐夫的想法当然有一个很深的了解。在他听到这些故事的一刹那,便已经能推断出自家姐夫要承受怎样的压力了。无论原因如何,其结果都是兰妃被远嫁幽北、最后还客死他乡。这看起来就是博尔木汗在隐忍多年以后,才下手排除异己的标准流程。
    他想找人问个清楚,但漠北又没有探子在奉京城——当然,也许还是有的,不过他本人不知道。自然也就无法借力了。而自己之前认识的几个生意伙伴,自第一批粮食起运之后,也再没有出现过。穆格尔自己也明白,这是对方在等着自己接下来的行动。
    不过这家国之事,总不会比自己的面子更加重要。得寸进尺也就得寸进尺,这个看似豪爽奔放的汉子,实际并不在乎自己到底被别人视作怎样一个人。
    于是,他依照漠北习俗带上了五大块青砖茶,去菜市场里买下了一整头宰杀好的羊肥羊,扛着礼物满街打听起齐返与颜二爷的住处来。
    他这一副送礼找不到庙门的模样,很快就在几个牙行兄弟的指引下,来到了孙氏医馆。
    正站在药柜之后的小伙计,一见门口来了一个扛着一整头羊的漠北汉子,急忙跑上前去伸出双手:
    “这位爷您慢着点,先别往屋里放。我师父他不吃羊肉,闻见羊肉味都绕着道走,您要是真把它扛进来,那我可就要挨骂了。”
    穆格尔一听这话,便回头看了一眼身上的羊肉,一拍脑门对小伙计说:
    “哎呀这怪我没问明白,等着啊,我回去给你们换口猪来!”
    小伙计急忙拦着转身欲走的穆格尔:
    “这位爷您别忙了,哪不舒服您直说,我们孙氏医馆只收诊金药费,不收礼金谢仪。”
    “我不是来看病的,是来找人的。有一位沈归沈少爷,还有颜二爷是不是在你们医馆里呢?你去告诉他们,就说有个姓穆的漠北朋友来了,有急事找他们。”
    说完穆格尔左右看了看也没找到什么好位置,便继续用右肩扛着那只被开膛剖腹的羊,傻愣愣的站在门外。路过的百姓看着他都指指点点的,有一位还甩了句闲话出来:
    “瞧见了没?孙老二这庸医不光治不好人,连羊都给治死了!这汉子准是堵着门来打官司的。”
    没过多久,被让内堂的穆格尔,一眼就看见浑了身是烫疮烧伤的“族孙”颜青鸿,他在心中思索了一番与火有关的故事,也只有“火德真君降世临凡,皇宫斗法错焚北兰”这个神魔斗法的版本。
    “这咋回事啊?”
    穆格尔看着沈归不解的问道。
    “他冲入火场营救兰妃和奉阳公主,被火烧的。虽然只是些皮外伤,但您今天若是来找他的话,恐怕是要失望了。颜二爷被烟熏伤了嗓子,暂时还不能开口说话呢。”
    颜青鸿目前有些呆滞,整个人就仿佛被抽出了灵魂一般,哪怕只是一句简单的问话,他也要好长时间才能反应过来。此时面对穆格尔上门,沈归便直接找了一个借口,彻底封死了颜青鸿的嘴。
    “……可以理解,我也遇见过草原上生出的野火,知道他现在有多难受。没关系,有事和你说也是一样的。”
    “那咱们换个地方。”
    说完沈归让孙白芷替了自己,便带着穆格尔来到了空无一人的厨房。
    “我就是想问问,我们的孛儿只斤公主,也就是你们幽北的兰妃,现在怎么样了……”
    “……很抱歉,兰妃娘娘已经回到长生天的怀抱之中了。”
    “死因呢?”
    沈归面对他这个问题,不由自主地挠了挠发痒的头皮。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说,也不知道颜青鸿的说法是不是正确,甚至不知道颜狩最终会给此次事件如何定性。一时间也想不出个头绪来,只能沉默地摇了摇头。
    “沈少爷你是不知道,还是不敢说啊?”
    “都有吧……”
    “如果你们幽北是这个态度的话,那么我作为漠北的使臣,现在就可以告诉你,这一仗只怕是非打不可了了。并非是我漠北人食言而肥,而是如今这个情势,对于我们博尔木汗来说,也是被逼到了绝路上!”
    沈归开始还有些惊讶,略微一想就明白过来。于是他点了点头,示意穆格尔继续说下去。
    “其实我们漠北人也不是天生的强盗,只是为了活下去才只能如此。这世上没有人喜欢战争,之前是被寒灾以及北燕所迫,如今又是被兰妃之死所逼。你知道的,我本人的态度是希望能够和平解决此事。沈少爷,如果你是我的话,您会怎么解决这个难题呢?”
    沈归被他这个假设给问的停了一会,仔细思索一番才回答道:
    “对我沈归来说也好,对穆大哥您来说也罢、甚至是对身受无妄之灾的博尔木汗,其结果都是一样的。这场事件究竟应该如何解决,其实根本用不着我们来费心;反而是宣德帝应该给你们漠北人一个交代。这交代的好了,也能顺手捞走一些好处;若是你们不满意,那么继续死死咬着也就是了。”
    听到这里,穆格尔刚要开口,表述自家姐夫所要承受的压力之时,沈归却突然再次开口:
    “不过有一点,就是你们一定要站在兰妃的遗孤这边。如此一来,就只变成了为自家人寻找凶手,而不是直接倒向幽北三路。正所谓公事归公事、私情归私情,这场风波闹得越大越乱,对于你们漠北反而就越有利。毕竟无论是幽北还是北燕,想要得到你们的友谊,就免不了要开始蒙眼竞价了。”
    穆格尔想了想,沈归的这个办法的确的确。一来不会因为兰妃的敏感身份而招致非议;二来颜青鸿这个混血“遗孤”,虽然在实际上根本不会有什么作为,但凭着他孛儿只斤家族的声望,仍然能给博尔木汗带来无穷无尽的好处。
    而在这些好处中最为重要、也是让自家姐夫最梦寐以求的,便是每一位草原牧民的拥戴之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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