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您这一身萨满大护法祭袍,远看就像太白山上跑下来一只的黑熊似得?老百姓见了你还以为锦城里过妖精呢,谁敢跟你说话啊?炉钩子,去给少帮主换一副能出门的头面来。”
    那个被叫做“炉钩子”的高瘦乞丐一听到这位“少年舵主”的吩咐,立刻面露难色:“舵主,我也就这一身“整衣裳”,要是都给了少帮主,那我就得光屁股上街。当然了咱花子倒是无所谓什么脸面不脸面的,两片大树叶子遮上点也能出门,但也实在凉了点不是?”
    坐在草堆上的沈归,看着炉钩子这一身碎步条也有些难受,绕着圈砸着嘴点评起来:
    “我说炉钩子,就你现在这一身渔网,穿身上他也暖和不到哪去啊!这样吧,你去买一身平民衣服,咱自己改改吧。”说完,沈归从怀中摸出了半块银子丢了过去。
    “少帮主就是少帮主,随手扔出来的一块银子,都足够把咱半个锦城的老百姓都给扒个一丝不挂了!”
    沈归实在听不了这少年那酸溜溜的语气,转身便走到破庙院中乘凉去了。而炉钩子也是嘻嘻一笑,把半块银子揣进兜里转身出门去了。
    没过半个时辰,炉钩子拿着一身“加工”过的破衣服走了回来,身上还弥漫着浓烈的酒气,打着酒嗝里还有一股浓浓的肉味。沈归一见他脸蛋上弥漫的醺红,便气不打一处来:
    “炉钩子你是个人物啊!我就给了五两银子,你都能把自己给灌成这副德行?这一衣裳多少银子买的啊?”
    “嗝~没花钱!”
    “偷的啊?还是抢的啊?我告诉你炉钩子,咱可是正经花子,要来多少是自己能耐,偷抢拐骗那可不成……”
    就在沈归横眉立目的时候,那少年舵主一摆手,指着那个眯着醉眼的炉钩子说:
    “他还有那手艺?您那区区五两银子就喝成了这样,嘴里还都是肉味,肯定把银子都撂在酒馆了呗。那么说这身衣服没花钱,您说还能是哪来的?”说到这里,这少年舵主把俩手向身前一搭,一翻白眼一伸舌头:“这一准儿是在乱葬岗子里扒下来的寿衣!”
    这醉醺醺的炉钩子听到这里,整个人突然也挺了起来:
    “这可不赖我啊!现在这年月,谁家还有能合上少帮主身量的衣裳啊?而且这脏和破倒是好做,可咱们花子这一身酸味,那是能作假的吗?要装咱们就装个有头有尾,您闻闻,就咱弄出来这味,祖师爷身上的褂子都未必比这身鲜!我这也是为了少帮主的安全着想!嗝~”
    沈归眯着眼睛,看着自卖自夸的炉钩子,咬着牙从牙缝里蹦出来几个字:
    “好,谢谢钩子兄弟了,咱们山水有相逢,容沈某日后相报吧。”
    一刻钟后,炉钩子带着一位从外省来,在战场上“捡落”为生的“沈花子”,一起走到了锦城的一座当铺之中。这间当铺门口挂了一个牌匾,上书《安和当》三个大字,取安宁和气之意。
    但如今的安和当中,安宁和气却再也无从谈起,早已是人去楼空了。栏柜前面站了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正在打着盹,对推门而入的沈归与炉钩子二人恍若未闻一般。
    炉钩子一进门,便敲了敲栏柜:
    “二爷,醒醒啵,来生意了!”
    这老头微微一抬眼皮,又大声咳了一口痰出来,‘呸’的一声啐在地上,用沙哑的声音问:
    “出还是入啊?”
    按说这正经当铺的朝奉,问的都是“活当还是死当”,眼前这位二爷一张嘴,确是没头没脑的外行话,看来里面定是别有洞天。
    炉钩子低头和沈归聊了几句,而后又趴在栏柜上,在老头耳边低声说:“有出入有,这位可是个专门“捡地落”(专门收拾战场,或专门搜刮祭物的乞丐)的主,有的是好货!”
    二爷一听这话,面带诧异的看了炉钩子一眼,又用下巴点了点栏柜旁边的矮门:“进去吧。”
    两位“叫花子”穿过前堂铺面,来到了后院之中。这间院子与寻常铺面并无不同,东西南北各有一间长屋,正南方向的长屋全部打开,做铺面之用,其他的东西北三间屋子,用掌柜伙计的作居所或仓房之用。可中央那本该是一座雅致小花园的空地,如今竟然是摩肩接踵人头攒动,沈归刚一进院,突然生出一种错觉来:其实这锦城的男人,没准儿都在这躲着呢!
    这院子蛇形般分布着四条摊位线,每位摊主都铺一块粗布在地上做摊,上面摆放着自家的货物。这些货物大多都是些古玩字画,生熟药材、香料布皮等等这些小规格的货物;还有很多一块块倒扣在地上的小木牌子,只看模样却分辨不出这是个什么意思。
    “这些牌子后面,都有着独特的记号。上面都是大宗货物。若是双方有意成交,买方便拿走相应的那块牌子,互相约定好地点,凭木牌验货,当场银货两清。”
    炉钩子带着沈归一边闲逛,一边细细的给他讲解起来。沈归大致逛了一圈,心中有些明白过来:原来这间安和当,已经被这些江湖人废物利用,用作黑市买卖之用。而门口那位老头——二爷,正是负责为黑市看门望风的“老伙计”。
    眼下大战在即,摊位上摆的货物也大多都是生活物资,而那些写在木牌子上的大宗货物,也是从成批的军刃盔甲,到原矿粮草应有尽有。所谓盛世藏古董,乱世买黄金,而那些平日里价值连城的古玩字画珠宝玉器,眼下却是最不值钱的玩意儿了。
    不过无论哪家的黑市,都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不问来路。
    无论是卖还是买,都不能问这些货物的主人到底是谁,也不能问这东西到底从哪里来的。就算这货物上刻着你的名字,一旦流到黑市上那也不是你的,想要也行——拿银子来!
    沈归逛了几圈,也没有大肆采买或者捡漏的闲情雅致,于是轻声对炉钩子说:“卖嘴的在哪?”
    这黑市上卖嘴的人,除了不守牙行规矩的“黑牙人”之外,还有贩卖情报的消息贩子、收钱了事的办事人。江湖上只要是靠上下唇吃饭的人,都归属卖嘴一类,只是有黑有白而已。
    “喏,都在东西两边茶馆里呢!”
    就现在这年月,茶叶可是个金贵东西。这些卖嘴的人喝着那些堪比黄金的茶叶,也有着一份自抬身价的意思在:爷我喝口茶叶都得十两银子起,您若是想使唤我,价喊低了怕你自己都不好意思开口吧!
    沈归和炉钩子穿着这身酸臭的花子装,刚一走进东边“茶馆”,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与嗅觉,不过却没有一个人面露讥讽与不屑之色,最多也就是使劲儿禁了禁鼻子,端起盖碗来深深嗅了嗅茶叶的香味。
    到不是说这些人品质如何高尚,而是能摸到这黑市门路的人,本就是三教九楼鱼龙混杂,就算来了两个乞丐,也算不得什么新鲜事。
    沈归与炉钩子刚一进屋,便低头仔细观看起了每人桌上摆放的茶器来。这间黑市茶社与普通的茶社不同,每个人面前的盖碗也都各不相同。有粗瓷砂碗的,还有普通饭碗;有细瓷盖碗,还有南康砂壶;甚至在几个老者面前,还摆着前朝大燕乃至年代更久远一些的古董茶具,虽然真假一时不辨,可单从外观器型反光色泽上看,也知道定然不是凡品。
    这每个人面前的茶具与茶叶规格,便代表着不同的收费标准。而只有那些摆着古董茶器的人,才有着无需明码标价的权利。他们口中的“货色”,得需要买卖双方依具体需求来具体协商的,是实打实的卖方市场。
    沈归仔细转了一圈,走到了一位摆着单只斗笠碗的老者桌前:
    “我想找人!”
    这老者伸出三个手指头,睁开假寐的眼睛之后又禁了禁鼻子,马上又伸出了另外两只手指。
    炉钩子一看就不高兴了:
    “我说周掌柜的,您这可是坐地起价,要不然咱们叫个管事的来说说理?”
    这周掌柜顺着声音一看,又禁了禁金鼻子,不过他也没着急说话,只抬手朝着泡茶的小伙计摆了摆,又指了指二人,小伙计便风风火火地跑出了茶馆,一眨眼的功夫,就跑了回来,在这位周掌柜的桌前点燃了一片“树皮”,待这烟雾升腾而起,周掌柜用手扇了扇又深吸一口,拍出一张汇南钱庄的银票来。小伙计仔细点验数目之后,一鞠躬便回到了柜上继续打盹。
    沈归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来,又指了指神色尴尬的炉钩子说:
    “周掌柜,我要是现在让他出去,能不能再退我一百两的沉香钱?”
    周掌柜一打眼,发现是汇南钱庄的记票(特殊记号,认票不认人的通票),也是面露微笑地摇了摇头:
    “只凭您身上的这股子死人味,也值这二百两的香钱了。”
    “我想找的人名唤丽娘,就是咱们锦城知府顾大老爷,家中那房失踪的小妾。”
    这周掌柜一听丽娘二字,神色间终于带上了一丝凝重,他反复地摆弄起手中的这张银票,看模样仿佛怕银票扎手一样。等了许久,才冲着坐在北墙根第一位的老者摆了摆手,又开口对沈归说:
    “倒是还真有她的消息,可是不辨真伪。一口价,纹银八千两,只收汇南记票或等量现银!”
    沈归点了点头,价格对他来说根本不是什么问题。再回头一看带着自己来的炉钩子,只见他也伸出一只手,放在沈归面前说:
    “不辨真伪的消息,我之前也跟你说过,我也要八千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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