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正午刚过,睡醒后的两位‘哨兵’相视一笑,略带着慵懒的胡乱洗了把脸,怀抱着将盔刚要走出主帅大帐,便被前来报事的传令官堵回了营帐:
    “启禀将军,少帅,咱平北军的中路大军已经到了,此时正在营门之外列队呢,二位将军哪位有空的话,就跟小的一起去迎迎吧?”
    这传令官本就是冯廉也的心腹人,郭兴更是个没有架子的少帅,也是深受将士们的爱戴。所以这人平日传起令来也颇为随意,言语间也不是十分规矩。没想到如此一来,反倒更合这一老一小两位将军的胃口。
    “没想到父帅这么快就到了,冯将军您老成持重,就烦劳您去那些空营房之处,以便安排我中路军入营;而末将实在思父心切,也就自领将命,前去迎接父帅入营了!”
    郭兴说罢便伸手掀帐帘,一溜烟地跑了个不见人影,只留下了冯廉也苦笑着摇了摇头,带着传令官走向空营方向,提前准备去了。
    “小侯爷您少年英雄,初上战场便横勇无敌,捷报已经传到君侯的耳朵里!老帅为避免您孤军深入险地,特派末将提领中军,极速行军与先锋营汇合;而他老人家则亲自提领后军,以护我平北大军粮道之周全。”
    郭兴刚兴冲冲的跑到营门以外,便看见军需总提梁京迎面而来。他双手抱拳,正满面堆欢地朝着自己走来。他口中所说,一字不漏地落在郭兴的耳朵里,也让他听明白了个大概。
    郭兴没见到自己的父帅虽然有些失望,但仍然还是挂着满面春风地拉住梁京的手,紧紧地摇晃起来:
    “梁总提和中军的兄弟们都辛苦了!我们先锋营可是骑着战马,而中军兄弟们却只靠着一双脚掌,竟然也有此等行军速度,看来梁将军多年以来担任军需总提调官一职,确实有些屈才了。待我等众人功成以后,末将必然恳请父帅亲笔写下一封表彰,上奏天子,为梁将军请功!到那时节,入阁拜相封妻荫子也俱都是顺理成章之事了!”
    郭兴这一番话,算是直接说到了梁京心坎里,听的这位总提调官心花怒放,心中只觉得这位少帅简直太会做人了!他这分明是暗中许给自己一桩大大的功劳,待日后论功行赏之时,借天佑帝封赏的这朵花,来献自己这尊财神爷呀!
    虽然梁京心中早已经乐开了花,但表面上仍然做出一副极力推脱的姿态:
    “哎!少帅说的这是哪里的话?若此役功成,上仰陛下天威隆恩,下仰少帅少年英雄;前仰先锋营将士浴血拼杀,后仰老帅运筹帷幄,与梁某这个跑腿的小闲官又有何干系呢?不妥不妥,如此一来,梁某岂不成了贪天之功据为己有的小人了嘛?少帅此举本是出于一片好心,却会陷梁某于不仁不义之境地啊!”
    话说到这里,郭兴凑到梁京近前,压低了声音说:
    “梁兄切莫推辞,如今这奉京城已如我等掌中之物、盘中之餐,简直唾手可得。虽然看似我郭家父子马上就要摘下这收复幽北失地的胜利果实,可得失之间,却往往没有定数。想我父帅如今已是手握重兵的边疆大吏,又已身居侯爵之位,即便之后再封为公爵,区区晋升一级,也无法消化掉如此巨大的战功了。这赏无可赏、封无可封的后果,梁总提也是官宦子弟出身,自然比谁都明白。如此看来,这场战功对我郭家父子而言,只怕是祸非福啊……”
    说到这里,还未等梁京继续推脱,郭兴便退回了身子,当着前中两军将士的面,朗声开口道:
    “我等先锋将士本已呈孤军之势,全赖梁总提带着中军弟兄们,日夜兼程奔袭而来,才使得我们这支深入敌后的孤军,变成了悬在敌人胸口之上的一把利剑!因此,我也将亲自手书一封上呈天子,求天子犒赏中军将士与梁总提的勇武与辛劳!”
    这话一出口,中军的将士们顿时陷入了一片欢腾之中,反而前锋营的将士却都一脸惊异的看着自家这位少帅,仿佛都在看傻子一般:小侯爷是什么意思啊?我等前锋营将士们辛辛苦苦日夜奔袭,浴血拼杀得来的战功就这么拱手让人了?他是平北侯府的少帅自然不在乎,可我们当兵就为了拿饷,他这一句话,竟把这八千先锋将士的功劳全都舍出去了?
    而闻讯赶来的冯廉也,此时眼中也带上些许的愤懑与不解之色。但他毕竟是员有勇有谋的老将,也不好当面发作,只是一言不发地把中军安排在空营之中后,这才找了个空子,偷偷把郭兴拽到了一个角落里:
    “少帅,他梁京虽然行军速度不慢,但也绝对快不到那里去!大不了您在战报里稍微提上一笔,那也是个天大的人情了;如今却为何在将士们面前,提出要把主要功劳都归于那个庸才?如此作法,岂能不让我等世代追随你们郭家父子的将士们心寒?”
    郭兴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这才拉着冯廉也的一只手,垂低了脑袋低声说道:
    “这平北大军上上下下,除了他梁京之外,可都是平北侯府的亲信人;若是等日后一战功成,收复幽北全境之后,我平北大军又当如何?陛下还能容我等无用之人拥兵自重吗?依侄儿看,我们平北大军最后的下场,八成也是被打散之后编入各个军镇之中,再经过几年的消化之后,北燕王朝可就再没有平北军这面大旗了……”
    冯廉也听了他这一袭话,骤然心生敬佩之情:他万没想到这个平时看着懒懒散散的少帅,竟然会有这么深远的眼光。此事经他一说,仿佛其中还另有深意一般。
    郭兴看着冯廉也仍旧带着探寻的目光,便仔仔细细地说:
    “这梁京是左丞相王放之婿,本就是打算来我平北大军捞些军功,成为日后回调京城的进身之阶。如今我把这天大的功劳让出了一多半给他,乘人之美自不用提,左丞相那边也自然会挂念着我们平北军的一个好来。”
    冯廉也一听这些朝堂之事,本来还算机灵的脑袋顿时胀痛无比:
    “我平北大军又何惧老儿王放?凭什么要给他献媚?我说少帅,这可是咱们提着脑袋才拼下来战功,怎能因为这个就拱手让人!”
    “叔父您还是想简单了,这份功劳我们平北军负担不起,他王放也一样负担不起;您仔细想想,这王放一向是朝廷中的主战派的中坚力量,那么主战派中又为谁马首是瞻呢?而能往铁桶相仿的平北大军中顺利的掺入他这么一粒沙子,又必须得到谁的首肯呢?所以依侄儿我看,这梁京不单单只是王左丞的人……而这份天大的功劳,整个北燕王朝也只有那个人才当得起呀!”
    冯廉也不是蠢人,在郭兴这近乎于说破的解释下,心中已经彻底的明白过来。除了恍然大悟以外,对于自己眼前站着的这位少主,更有了彻头彻尾的改观。还没等冯廉也那些溢美之词出口,郭兴又神色担忧的说到:
    “不过,这次进军实在是太过顺利了,顺利的侄儿倒现在也无法相信。我们面对的还是传说中那般凶神恶煞的幽北蛮军么?他们可连北燕的民兵乡勇都不如啊……梁京的这份大功劳,得起来只怕也不会这么容易吧……”
    为将者未谋胜而先谋败,面对如此大胜之势仍然能保持不骄不躁的一颗心来,这更让冯廉也心生安慰之感。他默默的望着西南方向的天空,心中喃喃地说:“老帅,您后继有人了!”
    与此同时,平北侯郭孝亲自提领五百近卫军,护卫着押运粮草辎重的民夫车队,自锦城至奉京城的官道上,朝着飞虎军大营的方向缓慢的前进着。此时已经进入夏季,本就雨水充足,恰逢昨夜又下了一场大雨,此时就连原本平整的官道上,都已经变得泥泞不堪。战马的蹄子一直都深陷在烂泥里,每次抬起都会挤压出‘啪嗒啪嗒’的响声;而民夫手中的木质推车,更是要比平时费上几倍的力量,才能堪堪驱使的动。
    幽北三路不同于南康那般湿润,但比起燕京城来,却要湿润不少。面对此等不便于行军的烂泥地,按照兵法常理来说,怎么也该休整两天,待地面重新干燥以后,才好再次行军。不过,一辈子用兵最为谨慎的平北侯郭孝,此时却意外地没有传下这样的将令。他亲自脱下了战靴,赤着双脚踩在烂泥地中,帮民夫一起推着手推车前进;而这些辅兵民夫,见自家老帅都如此卖力,更是没有一个好意思叫苦叫累,全都咬着牙拼着命,想以最快的速度与前中两路大军汇合一处。
    与此同时,就在官道两侧的树林里,沈归正叼着一节草棍坐在树岔之上,双脚不停地互相搓着淤泥;而另外一颗树上,好容易才爬上树的颜重武,也朝着平北侯的方向看去。
    正所谓计毒莫如绝粮,如郭孝所忧,如郭兴所虑,假死脱身的颜重武,与‘平头百姓’沈归,这个有些奇怪的组合,果然还是冲着平北大军的粮道来了。
    时至今日,沈归精心策划的一场大战,才算是彻底敲响了开门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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