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老将军冯廉也,带着那六个同样赤裸着上身的兵痞,站倒了那片尸山血海之中最前线的时候,已经隐约能看见谷外骑在战马之上,那位颜大帅的身影了。而原本处于浴血厮杀之中的两军将士们,也被这些光着身子闯入战圈的怪人所扰,不约而同便停下了手中兵刃,趁着好戏上演的功夫,也趁机也能多喘上几口那些略带腥甜的污浊空气来。
    “嘿!颜重武,你这个大帅当的倒是悠闲!来来来,别躲在后面作缩头乌龟,跟你家冯爷爷玩两手!”
    那六个兵痞一见自家老将军喊话,也用双手插着腰,嘴里面还净说些不三不四的泼皮话,企图用这个法子,来帮自家老将军造势:
    “对啊颜重武!这么长时间也没见你伸手,是不是刚才被我们家少帅的中平枪给扎缩了卵,不敢露头了呀?哈哈哈……”
    “你们瞧瞧,这些人他说到底也还是蛮子,就是这等‘孝义传家’的门风!如今祖坟让咱们爷们给刨了一个稀巴烂,连祖宗的棺材板都劈柴烧火了,再看看这位爷,就当没这么码子事一样!还真是个一等一的大孝子啊!”
    “颜重武啊颜重武,你们飞熊军这么多人,硬是被我们这区区七千余人,打了个溃不成军;本来不是约好了在峡谷当中掰掰手腕吗?您瞧如今可倒好,你们这些废物怎么越打还越往外呢!怎么着?别是小腿肚子转筋走不动路了吧?……
    这几个兵痞骂起街来还真是花样翻新,彼此之间的配合还极为默契。一起开口骂阵之时,谁跟谁竟然都没有冲突的时候;再配上他们那干净利落的燕京口音,准确无误地传到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若说刚开嗓的时候,这些兵痞还带着些拘谨;可单等每人骂过了两三句之后,就算是彻底‘热开了身’!以颜家列祖列宗、全体女眷为主语,再加上一些下三路的虚实器官,以名词作定语,转着圈地甩开了嗓子一通臭骂,把在场几个未经人事的小伙子都听了一个满面通红。
    “闭上你们那些臭嘴!”
    飞熊军最前面一个小伙子实在听不下去了,也不知在愤怒还是羞怯的鼓噪之下,唬着一张憋到红中透紫的脸蛋,论起手中大刀便冲向那六个正在骂大街的兵痞……
    “噗……”
    当先头一位兵痞连眼皮都没抬,嘴上仍然在绘声绘色地讲述着新编而成的一段,主题为‘颜家某女眷,以身换猪肉’的小故事,手里的大刀便已经由这飞熊军小伙子的前腹扎入,刀尖透背而出……下个瞬间这兵痞又飞起一脚,把他那具尸体从刀身之上一脚踹开,顺手甩开刀上的鲜血,嘴上还在说着‘奉京城里那位交了好运猪肉贩子’……
    别看他本人不当回事,但就这一刀使出,虽不是什么精妙无比的招式,但是在场的老行伍一眼便知:此人无论力道与速度,定然都是从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手法。而且要练到这样的程度,也不知道这六个嘴巴像粪坑一样臭的痞子,刀下到底还有多少冤魂在哭喊。
    “好了……这颜重武他祖奶奶的故事咱们就讲到这……二弟,你把颜重武太奶奶的事再跟大家说道说道?……”
    任谁都知道,这些人嘴里的话没一句是真的,可对方如此放肆无忌的模样,却还是给飞熊军的士气带来了不小的打击。可人家不光嘴臭,手头上的功夫也着实过硬,实在是没人能够阻止;而且看他们这副无赖模样,分明是直冲自家主帅来的……
    进退两难之际,飞熊军士也只好纷纷回头,看向谷口处骑在战马之上,原本正在督战的颜重武。毕竟这是他自己的事,还得颜帅自己来拿主意。
    颜重武也被骂的有些恼火,但他毕竟也是一员‘沙场老将’,面对这近乎于直白的诱敌之计,又岂能无法识破呢?可识破归识破,如今两军阵前几万人都在眼睁睁地瞧着,自己也被架上了高台,根本没有后退半步的余地了……
    于是他翻身下马,挑了一把厚背砍刀紧握在手,作势刚要入谷,却被身边赶来的傅忆拉住了左臂:
    “无论你打算如何处理这些泼皮,也无论这一阵胜败几何,都绝对不能追入峡谷深处。一定要记住,咱们志不在此。”
    颜重武心中也明白傅忆的忧虑,但对方这个圈套虽然是大大咧咧的摆在了明面上,但自己却不得不自投罗网。
    “休逞口舌之利!颜某来也!”
    随着他的一声大喝,这几个泼皮无赖也停下了口中正在胡乱编排的‘小故事’。
    “哎呦?看来你们这位颜大帅,对自家的姨奶奶还是有些真感情的呀……哈哈哈哈”
    即便这些泼皮见了颜重武本尊,仍然也毫不留情。嘴上说的脸上带的全是一片市井泼皮之相,根本就不像是受过严格训练的军中精锐。
    “颜某刀下不杀泼皮无赖之辈。若是你们身后的冯老将军,可能还值得本帅一战,但你们这些狗一样的废物嘛……无论你们如何聒噪,都不配颜某看上你们一眼。”
    说罢颜重武大手一挥,身后的队列之中走出几位护卫营的甲士。这些人光看身形便知道都是有真本事的汉子,看向对方的眼神中也都带着强大的自信与鄙夷之色。
    此时的场面上,已经是很明显的兵将分别对垒之意。可方才出刀杀人的泼皮却还是把脑袋一摇,对着身后几位同样赤裸的兄弟笑道:
    “瞧这意思,人家‘幽北第一孝子’颜大帅还真没拿咱们哥几个当盘菜。二弟,你来给这位颜大帅掏掏耳朵,告诉告诉他,咱们爷们都是哪条路的!”
    身后一个比他略矮一些的壮汗摇着膀子,也是斜腰拉胯地往前一站,撇着一双三角眼,就这样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周正地方,阴阳怪气地对颜重武说道:
    “北蛮子,今儿小二爷就给你涨涨眼力,把每个字都给爷听真咯!我们这位爷,是前朝大燕关内侯向家的后人!就这身份,够不够跟你这个蛮夷见上一阵啊?这前朝的侯爷也是侯爷;而你这得了势的蛮子,也永远都是个蛮子……啊哈哈哈哈!”
    说罢,身后的这群兵痞全都笑作一团,嘴里又不干不净的骂着一些泼皮话,文雅一些的说法,便是嘲笑颜重武乃至幽北三路,都是‘沐猴而冠’的畜生。
    面对这群前朝落魄王孙子弟,颜重武既带着些不屑,又带着些不解。不过,既然对方已经自报家门,那么再多说都会软弱了自家的士气。念及此处,颜重武把手中大刀挽出一个刀花来,对这个前朝落魄子弟说道:
    “既然你一心求死,颜某也就不好相拦了。等下去之后问问你们家那位关内侯老祖宗,就你们这只会喷粪的嘴,到底能给你们向家挣回多少脸面……”
    话音一落,二人同时身形晃动。
    其实向家先祖擅使宣化大斧,但因为他有些窘迫的经济条件所限,如今那把祖传的宣化大斧,还压在燕京城中的当铺之中;所以这位少侯爷也只能手执一柄普通的长刀应敌。若是面对一般军卒自然如同屠猪宰羊一般相仿;可若是面对使刀的行家颜重武来说,却有些不够看了。
    更何况这向家小少爷尽管有祖传武艺傍身,但需要下死功才能练出的力量上面,却是他的一块短板。此消彼长之下,二人动手堪堪过去十招之后,勉力抵挡的向少爷一时间没调整好气息步伐,被跟身进步的颜重武一脚蹬踹在胸口之上。
    “哎,底子不错,可惜身子却有点软!”
    这姓向的泼皮被自己一脚踹到在地,颜重武也自持身份,并未急着追杀。他只是把刀轻轻扛在肩膀之上,目光平稳地打量着四周,朝着不远处站立的老将冯廉也一抬下颌:
    “嘿,冯廉也,你叫这么几头癞蛤蟆来,是打算把颜某活活恶心吗?有什么事你还是自己来办吧,不然这些泼皮怕是一个都回不去了!”
    冯廉也呵呵一笑,抬头看了看已经开始落山的太阳,一晃自己的肩膀,关节处也发出了‘嘎嘣嘎嘣’的脆响:
    “当年老夫有幸和太白飞虎郭云松交过手,堪堪走过了十五招;如今你代替他老人家镇守幽北国门,此时的冯某又年纪高迈,想败老夫的话,颜帅怎么也不能超过十五个回合吧?来来来,让冯某见见你颜重武手底下到底有几分能耐?顺带一提,你方才打不过我们少帅,如今若是也打不过老夫的话,还是不要负隅顽抗,乖乖束手就擒才是。也省得你我两方再造下更多的杀孽……颜重武,看刀!”
    双方都是凭着两膀之力应敌的猛将,而他们手中这两柄质地普通的大刀,刀锋互斥之下,仅仅一个回合便双双断为两节。即便如此,双方军士还是看出了二人之间的差距:颜重武只退后了一步,但冯廉也却足足退出五步之远。
    “冯老将军,依颜某看您这脱了那身的将军铠挂碍,也没强到哪去啊?不过瘾不过瘾,换个兵刃咱们接着来!”
    双方主将一动手,算是彻底的兵对了兵、将对了将。那几位泼皮一看这两位打的热闹,也纷纷大嘴一咧,找上了方才随着颜重武出列的几个护卫营军士,双方只对了一个眼神便战作一团。
    即便场面上打的热闹好看,但其实冯廉也与颜重武都另有心事,可却同样抱着一份拖延时间的心思。
    冯廉也想要拖延时间,是为了给前来救援己方的梁京所部,打出更大的一段时间差来;而颜重武需要拖延时间,却是因为沈归早就定下的那道计策,还需要时间施展开来。
    如此一来,二人虽然打的极为好看,但无论是颜重武还是冯廉也,其实都没动拼命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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