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颜昼已经选中了东幽李家的肥沃土地,自然就要跟李登门下的‘头号斗犬’——万长宁商议一番了。
    这万长宁自幼便跟在李登身边,简直要比李乐安这个亲生女儿,还要了解这位幽北丞相。哪知道自己才刚开了个头,万长宁便迎面泼了自己一头冷水。
    依万长宁所言,他这个娘舅虽然是个商贾世家出身,但青年时代一直都在华禹大陆上四处游学、遍访名仕,真可谓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身体力行之人。他寄予厚望的这种名曰‘象谷’的植物,虽然是巴格生前从萨满教上古典籍之中寻找而来,但其实在南康的闽江、滇南等地,根本就算不得是什么稀罕物。这种所谓的‘萨满秘药’,其实只需要稍微进行加工,就会变成另外一种东西——阿芙蓉膏。
    以李登这外宽内紧、凡事皆以君子准则的行事作风来看,若是太子亲自去找他商量,没准那个倔老头会在一时冲动之下,直接就做出清理门户的举动来。
    然而万长宁的一番肺腑之言,却并没有把满怀雄心壮志的颜昼劝阻下来;相反的,他对于贩卖象谷——或者说阿芙蓉膏‘这桩生意’的渴望,还变得更加深刻了。这一切的原因,也自然就是能够获取到的利益,产生了巨大差异。
    颜昼之前虽然接触过象谷,但对于阿芙蓉膏这种东西,却十分熟悉。因为早在他接受了谛听那份见面礼——双天赌坊之时,便已经从黄鹂口中听说了这种东西。按照他们当时的协定,所有的一二层的赌博收入,包括太子私放高利借贷的‘印子钱’,全部归于他一人所有;而他要做的,便是准许谛听方面可以在赌坊三楼贩卖阿芙蓉膏。而且,太子还能从这中间占到一成的干股。
    凡是百姓越穷困的地方,有钱人的家底也就越丰厚。别瞧幽北三路大部分的百姓,过的都是水深火热的困苦日子;可奉京城里这些有钱老爷们的家底,却不比南康富商差上一星半点。
    任凭颜昼如何想象,都没能想到仅靠着双天赌坊三层那十个包间的收入,比起一楼二楼的赌坊来说,都毫不逊色半分。如此丰厚的回报,早已让只能喝汤的颜昼垂涎欲滴了。如今既然有这么个天赐良机,他自然要牢牢把握住了。
    颜昼虽然生长于皇宫大内,但毕竟也是世家子弟出身,对于大家族内的蝇营狗苟之事,自然也是十分清楚的。他绝不会相信,既然颜家私下里都是勾心斗角的话,他李家就会是上下齐心的铁板一块。可以说,除了郭家那个香火稀薄的特殊情况,每个大家族中的子弟,私底下的关系都好不到哪去。
    根据万长宁的说法,李登自从游学归来,就没在李家的大本营——东幽路大荒城待上几天。而他入京接替父亲的丞相一职之后,更是再也没回过老家一次。而每年东幽的土地上耕种何种作物,也都是靠着李家外支的四大长老一起决定,最终上报李登进行批复的。而近年来,这种统筹管理的私物杂事,都是万长宁代为管理的。
    而在自己与万长宁暗中结盟之后,有他从中‘斡旋’,注定被蒙在鼓里的李登,自然也就不足为虑了。而且李家目前实际上的当家之人,也就是那个四个李家旁系的老头,东幽路的土地里面长出什么东西来,肯定是瞒不住他们的。而颜昼也十分明白这个道理,他也做好了分一杯羹出去的打算。
    他与万长宁最终定下的计策,便是从李家外系入手,许以重利相诱,让他们偷偷种植这种回报丰厚的‘象谷’;而原本应该种植的粮食,或从北燕等地走私而来、或以官仓存粮、往年陈粮取而代之。只要如数奉上,让万长宁对李登有所交代也就是了。
    于是,太子便遣心腹之人前去东幽路磋商,没想到对方这四个半截身子都入了土的李家老头,一听世间还有此等美事,连个价都没敢还,直接便满口应承下来。而且,他们的大长老李皋,还托人带回了一句话:若是太子能帮自己的孙子李三林,日后坐上李登的那个家主之位,那么他也可以担保东幽路的李家上下,都会在他登基之后,彻底效忠‘颜昼陛下’。
    这二人真可谓是一拍即合!原本颜昼也担心在除掉李家之后,东幽路又要交给谁管理、才不会再滋生出一个如同李登、郭云松这般的尾大不掉的虎狼之臣;如今李皋的态度,还真就给自己展现了一个能够平稳过度的机会!皆因为自己就算彻底铲除李家,东幽路上下也定然会伤筋动骨;可若是自己扶植起另一个李家傀儡的话,那还用得着再费那个劲吗?
    当然,二人彼此之间联系,都是用人力来回传些口信,根本没有留下任何实质上的证据。这样的‘谈判方式’,彼此之间的承诺到底有几分真假,也就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才知道了。
    而且,那李皋为了表达诚意,还主动透露给了颜昼一个颇有些鸡肋的消息:如今李登膝下独女李乐安,已经回到了大荒城中躲避战火;而他身边的护卫力量,也只有区区百余人而已。
    之所以说这个消息有些鸡肋,皆因为李家与郭家的情况不同。郭家的那位郭霜毕竟是个男丁,按照规矩来说是完全可以承袭郭云松的中山王位;可这李乐安毕竟只是个女儿身,根本没有继承家主之位的可能;如此一来,无论自己动不动她李乐安,李家的家主大位也终究要落到旁系血脉手中。
    不过,自己的债主刀疤男,此时仍然天天坐在双天赌坊三楼,想必谛听也没有等他活活耗死李登的耐心了。
    而且万长宁听到此事之后,也给颜昼带来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李登好像对李乐安那个未来的夫婿、也就是郭云松的外孙沈归,非常之满意;这一老一小经常会凑在一起谈天说地,俨然已经成了一对忘年之交。若是按照这个发展速度,等李乐安真的下嫁沈归之后,他李家未必真的会后继无人。
    因为按照东幽路的规矩来说,无论李乐安在何时产下一名男丁,而沈归又准许他随母姓的话,那么这个李姓男婴,便有足够的资格继承家主之位了。
    这当然是颜昼最不想看到情况了!
    不过,既然已经不得不出手,那么也得找一个祭旗的人来。从各种角度来说,沈归都是他欲除之而后快的头号心头大患。
    这个郭家余孽也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祸害,自他出现以后,自己就没遇见过一件好事;而且整个幽北三路都知道,他和自己那个二弟颜青鸿臭味相投,二人彼此之间走的极近,隐隐已经有同穿一条裤子的趋势。而自己虽然也曾想过招他入幕,可一来,自己手上还握着他亲娘舅郭霜的一条人命,若是把他放在自己身边,那不就成了随时会爆发的巨大的隐患了吗?这二来,则是自己也有了万长宁暗中相助。以他展现出的能力与才华,即便比不上沈归、想来也差不到哪去。
    不过,沈归其人既然不能为我所用,也定然不能让他充当老二的幕僚。
    可没想到自己与那个刀疤男说出了计划之后,那刀疤男足足消失了五天,才重新与自己再次会面。
    他这次回到南康、足足带回了几箱的阿芙蓉膏作为样品,而且还许诺会大力支持太子的全盘计划。而且谛听高层还对他承诺,只要是为这个计划铺路的差事,一切费用皆由谛听承担。
    当然,这位刀疤男也是一等一的江湖高手,在整个谛听中都能派到前三名的位置。他这次回来,也会尽心尽力地相助颜昼。
    大喜过望之下的颜昼,便把自己暗杀沈归的计划说给了刀疤男听。没想到第二天再次见面,刀疤男已经受了很严重的内伤。他告诉颜昼,沈府之上有一个天灵脉老头看门,若不是自己趁夜入府、那老头睡觉之时又没穿着裤子,自己能不能回得来,还要在两说之间。
    于是,太子殿下只能退而求其次,要求这刀疤男远赴东幽大荒城,灭杀掉自己的亲表妹李乐安。
    毕竟这一对儿未来的‘拦路小夫妻’,无论死的是哪一个,整个李家都会落得个后继无人的下场。
    刀疤男养好了内伤之后,便有了大荒城中的李家宅院被袭一事。在内外勾结之下,住在李府对面的大荒城知府李子麟,没有领兵救援也自然就是情理之中的事。
    直到此时,沈归从万长宁的口中得到的这些消息,再加上自己的推断,终于对太子的心路历程,有了一个更加清晰全面的认识。
    可他唯一不理解的,便是为何万长宁会与自己这个陌路之人作对,甚至还不惜怂恿太子截杀掉自己恩师的膝下独女——李乐安。
    “因为早在你没出现之前,我便早已经倾心于大小姐了……这个理由,不知道能不能说服你呢?”
    万长宁的侧脸映衬着阳光,语气平和地对沈归说出了他深埋在心中的理由。
    既然得不到,就亲手毁灭。这个有些骇人听闻的原因,在沈归看来却是理所应当的。二人沉默了半晌,沈归便提起笔来,借着万长宁书桌上的宣纸,写下了几个字,随后便推门扬长而去。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万长宁咀嚼了几遍之上的字,随后又轻笑了一声,自言自语地说道:
    “字也写得太难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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