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故事里面的‘大明朝’,毕竟跟咱们幽北三路的状况截然不同啊!咱们这里既地狭民稀、也没有繁华的城池;虽然土地还称得上是肥沃,但也总有着半年左右的冰封期,那些漠北人费那么大劲……
    颜青鸿刚刚听完了沈归讲述的一场‘故事会’,便对故事与现实之间,那些细节上的差异,产生了自己的疑问;而且他心中认为,‘故事’之中那场灭国之战,若是摊开来看,也根本经不起反复推敲。更何况参与其中的各方势力,也远比眼下幽北三路所要面对的情况,还要更加复杂一些。
    既然环境繁杂,自然也会产生无数种的偶然性。而偶然之下形成的结果,是没有多少说服力的。
    显然,颜青鸿心中认为,沈归这番‘借喻’,实在有些危言耸听了。
    “颜青鸿,如今我们虽然刚刚经历了一场大胜,看似风头正劲,前途光明;但其实幽北三路、或者说你们颜家王朝,早就走到悬崖的边缘。说句实话,之前我们给漠北人送救急粮食,本就在北燕与漠北两家联盟之下,才做出的无可奈何之举。看似是一道分而化之的缓兵之计,究其根本,其实就是在饮鸩止渴。只不过,当时的我们,也确实没有别的选择而已。”
    沈归面带无奈之色,开始就颜青鸿的‘娘家’——漠北草原,细细拆解开来:
    “正如我之前所说,漠北人一旦缺粮,那么就会进犯幽北三路。说成是习惯也罢,说成是求生手段也罢,这个问题都不是靠着如何结盟、签订怎样的条约,就可以一劳永逸的。而且,他们现在虽然称不上是兵精粮足,但短时间内,也绝对没有了后顾之忧。你以为漠北人迫切想要得到的,就只是东幽路的那片可以耕种粮食的土地吗?那你就把那位博尔木汗想得太简单了。你试想一下,如果你是博尔木汗的话,那么刚刚过去的这场两北战争,能给漠北草原人带来些什么?一个刚刚惨胜的幽北三路;一个虽不至伤筋动骨,但也需要时间来消化喘息的北燕王朝;还有那个已经形同虚设、毫无防御能力的东海关。只需率领你麾下骑兵,穿过东海关南下,便是一望无际的燕北平原。若你是博尔木汗的话,又会动怎样的心思呢?”
    颜青鸿并不是个蠢人,沈归才略一提点,他就想到了漠北草原长期饱受的断粮之苦。自己原本想的虽然没错,但若是博尔木汗的胃口再大一些、就如同沈归故事中的‘多尔衮’一般,把目光放在了北燕王朝呢?
    不难想象,面对着长城天堑和一片废墟的东海关,漠北人会更倾向于从哪里进军北燕;而只要对方动了这个心思,那么幽北三路也就自然而然地挡住了漠北人选定的进军之路。如此一来,如果自己是博尔木汗的话,首先要做的,便是趁虚全面进攻幽北三路。这样一来,漠北人不但能够占据东幽路那片肥沃的土地,做为自己长期可靠的‘粮食补给站’之外;同时还得到了一个完美的战略缓冲地带。如大胜北燕,便可率领漠北骑兵纵横于华禹大陆腹地;若败于北燕之手,幽北三路也会成为自家的后花园。
    想到这里,颜青鸿被自己的想法惊出了一身冷汗:如果从这个角度看的话,那么自己去向漠北‘求援’,显然是正中对方下怀!怪不得那个漠北使臣穆格尔,答应的这么痛快呢!他口口声声还说‘也就是念及血脉亲情’,原来说到底,也只是一门生意而已……这‘自家人’坑起‘自家人’来,下手比仇人都黑!
    “还好有你提醒,要不然我就真成了幽北三路的千古罪人了……不过,既然漠北草原狼不能放心驱使,那么颜重武那五万精锐,又该怎么处理呢?”
    颜青鸿用略带着期望的目光看着沈归,沈归在仔细思量一番之后,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他实在无法把这么重要的大事,寄托在自己与颜重武那并不如何深厚的交情之中。
    “颜重武那方面嘛……既然暂时还没有完全解决的绝佳契机,不如就先放一放再说;眼下我们既然已经决定对太子下手,当务之急便是要斩断他的所有臂膀。”
    紧接着,沈归开始曲指算来:
    “飞熊军……这个先放放不谈;万长宁嘛……已经被我割了髌骨,无论还有没有别的心思,暂时他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了;东幽李家……这个我来处理;御马监嘛……刚刚才折了陆向寅,元气大伤;何况还有刘半仙在,谅他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来;谛听……这个最麻烦,咱们掌握的消息太少……”
    颜青鸿一直都在仔细听着沈归念叨,直到他听见了‘谛听’二字,突然出言打断道:
    “谛听?你说的是南康谛听吗?很长时间以前,他们倒是派人接触过我。不过他们提出的合作方式,对我而言并没有什么吸引力;而我本人也不太欣赏这种藏头露尾的做事方式,所以也就直接拒绝了。不过依你方才所说,莫非这‘谛听’中人不但找上了太子,竟然也与他达成了某种交易?”
    谛听中人曾经联系过颜青鸿这点,沈归倒是没有想到。按照他自己对谛听这个组织的印象分析,这些南康人的一切行为,出发点都是为了利益二字;可直到此时此刻,颜青鸿都从未展现出任何过人之处。
    不过是一个蛮荒之地的废物二皇子,落在谛听眼中,竟然会比颜昼这个正牌太子更有价值?
    “颜老二啊颜老二,没想到我还真是小瞧你了?来来来,谛听跟你谈了什么交易?说出来听听!”
    “嗯……他们当时说,可以帮助我彻底铲除掉郭、李两家异性王、并且如果有需要的话,他们还能暗中除掉太子;而我必须付出的代价,则是整个东幽路上下,都要变成谛听专属的大本营。”
    沈归挠了挠头,对于谛听的这个要求十分不理解。若是真如同他们所说那般,可以重新梳理幽北三路的势力分布的话,那么为何要找颜青鸿呢?而且谛听的大本营,不是远在富庶华美的南康吗?却为何想要搬迁到东幽路这个不毛之地呢?毕竟幽北三路的土地虽然肥沃,却远远不如南康那里气候宜人、利于作物生长……难道如同万长宁所说,他们想要在李家的土地上,偷偷种植‘象谷’敛财?可是在南康那个四季如春的滇南行省,早已经有了一大片的‘象谷种植基地’啊!
    当然,即便沈归暂时还猜不到对方的想法,他也不会认为谛听都是‘急人之所急’的‘活**’。
    “行吧,你最近少出门,那些南康人厉害的紧。而且我怀疑,他们与御马监也有所勾结。正所谓没有内鬼引不来外贼,有心算无心之下,你就算是位神仙都难防暗算。眼下太子已经迫不及待要登基了,不先下手除掉你,他能安心做皇帝吗?”
    颜青鸿自然也知道其中厉害,他点了点头,随即又一脸疑惑地看着沈归:
    “哎?不对啊!我这一段时间一直都待在你府上!毕竟这有刘半仙看家,我放心的很。不过你还得在街面上走动,这就难免被太子的人订上吧?毕竟我就你这么一个帮手,人家也知道先翦除党羽这一招啊!要不然咱们两兄弟,都在家里躲灾算了……”
    沈归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被他坐皱的裤褂:
    “我哪有你这么好的命啊?既然二皇子你决心放手一搏,我这个马前卒,总得替您先把声势造足啊!”
    一句牢骚说完,沈归转身离去。留下颜青鸿在藏书楼里,紧皱着一对蚕眉,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其实现在奉京城中的局面,要远比‘养在深闺’的颜青鸿,心中所想象的那般复杂的多。
    无论这场两北战争的发展,究竟是怎样的曲折离奇,最终都是以幽北三路‘大获全胜’而收场。而幽北这些平民百姓们,就连识文断字之人都不多,自然也就搞不清楚那些私底下的输赢胜败了。
    不过他们知道的是,之所以这场来势汹汹的‘灭国之战’,能够以‘大获全胜’的结果收盘,全都要靠着颜昼这个监国太子的运筹帷幄,还有颜重武这个亘古股未有的绝世名将。所以,如今颜昼在幽北百姓心中的地位,已经高到了一个几乎无可撼动的位置上。
    当然,所谓民心声望,这种‘虚无缥缈’的助力,那真是来的快、去的也容易。也许其他人还不能理解这个道理,但沈归却是精于此道的高手。此时此刻,在他的脑海中,已经相处了无数装神弄鬼、蛊惑人心的方法。而教他这些手段的那些人,也都是江湖上名头最响的那几位老前辈;有这些前辈提供的‘缺德主意’,在加上沈归自己原本就知道的‘个案个例’,想要把此时这个不利局面扭转过来,还真算不上是痴人说梦。
    唯一的困惑,便是他还没想到,应该如何面对自己未来的丈人李登;也没想到,该如何面对自己未来的夫人李乐安。
    事已至此,沈归虽然算不得是什么局中之人,但也深刻感受到了这种‘家庭作坊’式的幽北三路,存在着怎样的弊端——彼此多少都沾着点亲,实在不太好意思下黑手啊!
    不过,沈归也毕竟不是颜青鸿,心思脾气也没有他那么柔软。于是,他前脚刚出了府门,后脚就联络各路‘牛鬼蛇神’去了。
    他要赶在颜昼摊牌之前,先打一场浩浩荡荡的‘舆论大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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