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奉京城四处城门旁边的放告牌上,都新添上了一道榜文。有一位认几个字的生意人通读了一边之后,立刻面露冷笑之色,随即转身便要挤出人群,没想到却被周围正在看热闹的一个年轻后生抓住了衣袖:
    “别走啊先生,您既然能看的明白,那正好也得给我们大伙讲讲、这榜文上到底写了些什么玩意儿啊?”
    尽管这个年轻后生的行为举止有些失礼、但那位被拽住了衣袖的生意人也根本没心思挑他错,反而先是左右打量了几眼之后、见城门处那些守城兵丁都在开小差、也就压低了声音、给在场诸位百姓解释起来:
    “听好了啊,这道榜文上面、说的幽北朝廷的税收与刑法、要进行一次大改动。由对于咱奉京城的百姓来说呢,是由原来的‘户税’、改成‘人头税’;而商人的住、过两税,也从原来的‘百里抽三’、‘百里抽五’、改成了‘百里抽八、百里抽十’……”
    一位大娘刚听到这里,便迫不及待地打断了这位商人的话头,死命地拽着他的手臂,满面紧张地问道:
    “先生啊,您说的这些俺都听不懂!俺就是想问问啊,俺家一共四口人,原来一年缴五百文的税钱,如今这改完之后,到底是多了还是少了啊?”
    “四口是吧?要是你家四口人,按照新的人头税法来算,单这一项、每口每年要缴二百文的税银。你们家有四口,这一年就是八百文的人头税……当然了,如果你家里还有房产祖业的话,还要另外再加上房税地税……”
    这位做生意的先生才刚一说完,这位大娘立刻便‘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而其他的人一听之后、也都是一片哗然之色。可这位识字的生意人仿佛根本没当回事一般、又指着榜文下面的一些字,语气悠然地继续说到:
    “不止这么简单!瞧见了吗,由打下月开始,还要增发煤炭税、鱼苗税、漆税、牲畜税、五谷税、纸张税等等等等……我粗略地算了一下,大概新增了大概二十多项税赋吧。哦对了,所有这些新增税赋、也都是按照人头收取的,从八岁开始起征!”
    这位生意人早已经打定了离开幽北三路的主意、也就无所谓朝廷要增发多少苛捐杂税了。反正商人趋利避害、没什么家国观念、早就习惯了终日几地奔波往返,过的也都是四海为家的日子;但那些幽北三路的本地百姓、却并不像他一般无牵无挂。他们一听到新增了这么多名目繁杂的税赋,立刻像是开了锅的滚油一般沸腾起来。
    不过,这其中有一位老头、却是仿佛知道什么‘内幕消息’一般、奋力地拜了摆手,朝着周围的乡亲们嚷了起来:
    “各位乡亲们都静一静、静一静啊!依老朽之见、这新增的税赋虽然名目繁杂,但大多数不都是在跟那些脑满肠肥的奸商收税吗?跟咱们普通百姓有啥关系啊?而且就比如说我们老两口吧、一户就两口人,那每年的户税还少缴了一百文呐!不坏不坏,依我看呐,这新税法不坏!朝廷早就该对那些奸商收重税了,老头子看到他们那些富得流油的奸商、就气不打一处来!他们要是不坑人骗人的话,哪能赚到那么多银子供他们享乐啊!”
    这老头的说法,一时间倒是真引来不少围观百姓的出言附和;唯独那个准备‘跑路’的商人,此时却冷笑了几声:
    “真不知道该说你们可恨、还是该说你们可怜啊!你们何时见过那羊毛出在了狗身上呢?就算朝廷的商税收的再重、也没有商人会去做赔本的买卖!朝廷增收多少、我们就往货物上加多少的价!反正最后出银子的人、不也是你们这些百姓吗?真不知道你们在高兴个什么劲……”
    这些奉京城的百姓们,刚才还兴高采烈地赞扬着朝廷那‘均富于民’的仁德之政、如今一听到这位生意人的话、场面上立刻冷了下来……
    而这位泼冷水的生意人也再没开口、只是摇了摇头,便回自己的货栈清盘去了。同样的场景,从早到晚都在奉京城的四个城门处不停上演着;更有一些好事之人、在放告牌前誊抄了一份‘朝廷新法’、匆匆忙忙地赶回了南门大街、想要请幽北三路最有学问的当世大儒——倪醒倪夫子、给大家解释一下这名目繁多的新税法、到底会给自己的生活带来多大的影响。
    在倪夫子一番深入浅出的解释之下、奉京城的老百姓们终于明白过来:这哪是什么新税法啊,简直就是把抢银子的手伸到了每一个人的被窝里!衣食住行、行动坐卧,没有一样是他们收不到银子的地方!甚至就算你能不呼吸、不吃饭、不买任何东西、也还得上缴一种名为‘历日税’的捐税!这已经不是给百姓生活带来多大影响的问题了,而是能不能继续活着的问题了!
    倪夫子还仔仔细细地给百姓们算了一笔账:以一家三口人来算的话,就算是每年不吃不喝、也不添置任何东西、需要缴纳的朝廷税赋也还要在七两八钱银子左右,也就是七千八百枚铜钱!虽然七两八钱这个数目,若是放在会友楼中,可能连一壶酒都买不回来;但普通的幽北男子、一年到头的总收入也不过区区二十两银子。这样算起来,如此高额征收税赋,根本不是百姓能够承受的起的。
    “按照倪老夫子这个算法,也就是说哪怕俺家一年啥都不干,也得缴给衙门八两银子的税钱?这哪是什么‘新税法’啊,这分明就是‘砍头税’啊!你别拉着我,反正我也活不下去了!俺家男人一年才赚十几两银子、本来日子就过的紧紧巴巴、如今又添了这么重的税……”
    倪醒与诸位三北书院的青年学子,详详细细地解释完了这‘新税法’之后、南门大街上立刻响起了一片哀嚎之声;在场的所有百姓都在为自己未来的‘生活水平’感到担忧、更有一位脾气火爆的妇女,撸胳膊挽袖子爬到了高处、朝着在场的乡亲们奋力疾呼起来:
    “乡亲们,照他们这个搞法、就是不想让咱们这些小老百姓活了呀!走啊,跟着我一起去丞相府、我倒要亲口问问李丞相、朝廷不是才刚打了一场胜仗吗?为啥还要收这么重的税呢?”
    倪醒一听这个妇女的话,立刻扬了扬手中的榜文:
    “李丞相早在两北开战之前就已经回府养病了,想来这绝非是出自于他的手笔。诸位乡亲们,你们在这幽北三路都住了多少年了,可曾见过李丞相摊派过如此繁重的税赋呢?”
    百姓们一听倪夫子这话,转念再一想,也纷纷觉得他说的极有道理。李登把持朝政已近二十余年、虽然幽北大小战事不曾间断,但这位丞相大人却一直都在尽力的降低普通百姓身上的负担。如今朝廷推出了这样繁杂沉重的‘新税法’,单从一贯的行事风格来看,也绝对不是出自于李登的手笔。况且李登在府上养病之事、早就是奉京城中人尽皆知的事了……
    “我就说嘛,李丞相一直都爱民如子,肯定做不出这等‘生儿子没**’的缺德事来!”
    那个刚才还鼓动大伙去丞相府闹事的妇女、一听倪夫子的话还有几分道理,立刻也变了口风,鼓吹起那个曾经被她私下里说成是‘仗势欺主、口衔天宪’的奸臣丞相来。
    “倪老夫子,我刚才去东城门凑热闹,看见那榜文末尾处还盖着一枚方形的红色大印、只是上面的图样有些怪,我不认识……”
    倪夫子听完之后想了想,从旁边捧来了一些沙土,又伸手捡起一根干树枝来,写画出了一些‘奇怪的图形’来。之后又朝着那个开口说话的青年男子招了招手:
    “你来看看,你见到的那一方印章、与这个有几分像啊?”
    “没错没错,就是这怪里怪气的图样,说是画嘛……又不是画、说是字呢,它也不是字的……倪夫子啊,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倪夫子一见这青年确定了图形的样式之后、立刻面色一变,久久没有开口……
    “倪夫子、倪父子?您倒是给我们讲讲啊,这印章到底是啥意思啊?”
    那名男子迫不及待地轻轻拍了拍倪夫子的肩膀、把他从沉思当中唤醒过来。而倪醒抬头望去,只见周围所有百姓都正在好奇地打量着自己,不由得苦笑一声、指着地上自己画出来的图形,向各位百姓们解释道:
    “这并非是什么图画,而是字体。这是一种叫做‘秦篆’的上古文字,而且这也不是四个字,而是八个字,写的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乃是华禹大陆历代君王的传国玉玺。当然了,咱们幽北三路这一方传国玉玺,还是百年前幽北立国之初,照着北燕王朝那一枚真货仿造而成的。”
    “那倪夫子的意思也就是说……贴在告示牌上的榜文,是皇帝陛下亲自发布的皇榜了?”
    “你糊涂啊!先帝不是已经驾崩了吗?还怎么亲自发布皇榜啊?”
    “我看你才糊涂呢!先帝爷虽然驾崩了,皇宫里不是还住着监国太子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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