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在幽北之乱发生的当天,一袭白衣仗剑而立的沈归,单枪匹马地于南门大街之上,与‘伪帝颜昼叛军’鏖战了足有半个多时辰、也是幽北百姓心中的‘头号大英雄’;但其实他当日所扮演的‘角色’,对于整个幽北时局来说,根本就是一位可有可无的配角而已。
    而真正左右了局势发展之人,除了倪醒和徐延华两位德高望重、又‘死的其所’的老者之外,就只有火速‘攻入’奉京城的中山路督府军,以及他们的统帅——兴平皇帝颜青鸿了。
    虽然现在朝野内外的风向,都说是兴平皇帝所向披靡、纵横无忌,绝非是深沟高垒可以阻挡的真龙之子;但至少颜青鸿与督府军的将士们,心里都清楚地知道当天的真实情况。
    他们之所以能迅速地攻入城墙坚实高耸的幽北都城,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奉京城的东城门,不知因何而四敞大开;而原本早已有了心理准备的那场攻城之战,也根本就没有上演;就连大军入城的路上,都基本没遇到过什么像样的截击。
    因此,那场幽北三路易主的最终一战,根本是还没打响,就已经提前结束了;而当时的‘伪帝’颜昼,虽然不是个出色的指挥官,但也绝不会在如此重要时间点上,犯下如此之大、又如此浅薄的错误。谁都知道,在一场攻城战役之中,威力最大的‘武器’,就是可以决定胜负走向的‘内应’了!而颜昼当然也清楚的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也提早在东城门外布下了数道天罗地网,单等‘叛臣’颜青鸿,一头撞入网中!
    而他为了防止内应的出现,也安排了手下的‘亲信大将’——柳执,命他率领着一众御马监的好手,前去东城门上充当指挥官与监军的角色。因为在这个紧要关头之时,只有兴衰荣辱、身家性命都系于君王身上的太监,才能让自己百分之百的放心!
    可惜千百算计,终究还是所托非人。柳执得令出宫以后,整个人便人间蒸发了;而他手下的御马监好手,与原本安排在东城门内外的伏军与守军,也自然是全军覆没了。
    而那位最终决定了奉京之战走向的‘有功之臣’,直到如今也没有露出他的本来面目。所以无论是沈归还是颜青鸿,一只都心心念念想要找出这个‘做好事不留名’的人;可惜直到幽北三路恢复往日的宁静,也终究无人露面认领这份天大的功劳。
    而他们其实也曾经想过,可能是御马监的柳执阵前反水;但毕竟一没有直接证据,二柳执也没有反水的动机,甚至连柳执是死是活都犹未可知,所以这个推论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可如果水烛先生此言不虚的话,那么也就是说,那个人间蒸发的柳执,现在还好端端的活着,而且很有可能已经潜入了北燕王朝,甚至可能就隐藏在这一座燕京城中!那么当初他为己方肃清城门,又人间蒸发的诡异行为,到底是为了什么呢?而他此时屠戮王雨田的满门家小,又是为了什么呢?而他与新主子‘谛听’之间,又是怎样的一种关系呢?
    一时之间,沈归脑中的思路也有些打结,他不知道水烛先生的话究竟有几分真假,也不知道柳执这个看似无害的小胖子公公,身上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
    水烛先生见到沈归陷入了沉思之中,也是掩嘴一笑,继续开口说道:
    “据奴家推断,王雨田的卷宗失窃,应该是府衙之中的一位捕快,与柳执内外勾结之下的结果。不过那个内鬼也只是收了二十两银子,根本就不知道他是在为了谁而卖命,也不清楚整件事情的始末缘由;至于那位‘回乡省亲’的仵作、与‘外出访友’的地保,虽然此时还没有消息,但据奴家推断,他们应该早已经被人灭了口;甚至可能还与王雨田的尸首一起,不知被人藏在了哪个阴暗的角落之中。”
    被水烛先生这么一说,沈归也暂时把与柳执以往的恩怨纠葛抛在了脑后,只单从王雨田这桩命案的角度出发:
    “嗯,我琢磨着也八九不离十……那这事罗大人他又怎么说呢?”
    “我家老爷也觉得此事非常蹊跷,但一时之间也还无暇顾及此案。因为之前他病了很长一段时间,衙门里压着的案子已经堆积如山了。饭要一口口的吃,案子也要一件件的查……王雨田这桩案子虽然涉及到人命,但好在没有苦主闹事,就可以往后推一推了。”
    沈归闻言回过头去,与李乐安小声交流了几句之后,右手一抖,便从袖子中滑出了一个长条形的绸袋……
    “敢问水烛先生,罗大人如今所虑之事,是不是与多桩燕京府人口失踪案有关?”
    水烛先生打量了一眼他手中滑落的‘物件’,随即便点了点头:
    “奴家也收到了风声,陛下的确赐了你一柄御扇,吩咐你全权处理此事;但毕竟这也是在燕京府地面上发生的案子,我家老爷既然身为燕京知府,自然也是责无旁贷的。这样吧,我们先去书房,奴家详细给你们介绍一下整件案子的始末缘由……”
    三人来到书房之后,水烛先生从书案上堆积如山的公文账册之中,准确地抽出了其中几本,看似随意地翻过了几页之后,发出了‘咦’的一声惊叹,随后又闭目凝神足有十息,这才对二人开口说道:
    “这件案子其实并不复杂,也不是凭空出现的。至少奴家暗中调查至今,已经初步有了初步怀疑对象——华神教!”
    沈归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不免有些好奇地问道:
    “那么这个华神教,又是个什么来路呢?我也算是有些江湖阅历了,可压根就没听过这个名字。”
    “你自幼长在幽北三路,又是萨满教的孙少爷,没听过华神教也不稀奇啊,毕竟你可曾见过有任何教派,是能够在幽北之地生根发芽的?至于这个华神教嘛,冒头的时间其实也并不算长。大概是在二十多年前,中原豫南地区的禹河大范围绝堤,无数灾民便涌向了中原地带的首府之城——神都洛京。而当时洛京城中的常住人口,差不多就要在五百万上下了;所以仅仅不到一日的光景,当时的洛京总督便下令紧闭四道城门,阻止四面八方聚集而来的灾民,一股脑地涌入城中。大约又过了一个月光景,洛京城外已经聚集了不下六百万之数的受灾民众,而且这些灾民之中的老人、妇女、与儿童,都已经所剩无几了……”
    沈归仿佛想到了什么一般,无意识地捂了捂嘴巴,没有继续开口追问;反而李乐安却紧张地攥住了拳头,迫不及待的开口催促道:
    “之后呢?”
    水烛先生也猜到了沈归所想,沉吟了半晌之后才继续说道:
    “奴家倒是觉得,应该没有太初你想的那么恐怖!那些老幼妇孺的身体状况,本就比不上青壮年男子,所以余者不多,也还有着另外一种可能……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倒的确是有据可查的。一个月过后,城外来了一伙自称‘天神教’信徒的人,他们‘雇佣’了不下百位难民,让他们每日推着装满粮食的木车,打着‘天神教’的旗号,分头去向中原附近的灾民分发口粮,顺带着也收拢了大批‘天神教’的信徒。从那时候起,原本来自于番邦外域的天神教,便正式传入了北燕王朝。”
    沈归听完之后便皱了皱眉毛,他觉得此事虽然听起来像是一件积德行善的义举,但很显然并不是一件‘偶发性事件’。首先,既有一百位受雇的灾民,就至少有一百辆木轮车,有一百杆‘天神教’的大旗。这些物资虽然不值什么银子,但禹河已经决堤,这些东西显然就不可能是临时采购而来的;再者说来,虽然这一百辆救灾木轮车不算很多,但每逢天灾与战乱之年,粮食的价格可都是打着滚的往上翻呐!那么购买这批赈灾粮食的银子,又是谁掏的腰包?而且即便是在二十年后的今天,那些坐着大船而来的‘天神教传教士’,因为本身外形实在过于‘诡异’,在发源地南康的信徒也并不算多,根本也无法与释、玄两家‘显教’相提并论。
    “对于这个天神家教,我倒是有所耳闻;但水烛先生你方才所说的‘嫌疑人’,不是华神教吗?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这还不是明摆着的?天神教的人借着这个布施的行为,一举在北燕王朝、尤其是中原地区打响了名头;随着他们的信众越来越多,那位原本属于天神家教的‘总负责人’,便与远在南康的‘天神教’彻底分了家,改称北燕的天神教为‘华神教’!时至今日,这个华神教仍然还活跃在北燕王朝,只是从未在城中开坛布道而已。”
    水烛先生把话说到了这里,沈归就逐渐明白过来了:原来这个所谓的华神教教主,就是天神教派来北燕王朝传道的一位‘负责人’而已;随着‘北燕分部’的日益做大,这位负责人便觉得羽翼渐丰,便脱离了那些大鼻子蓝眼睛的‘洋和尚’麾下,自己成立一个华神教!
    纵观华禹大陆的历史,像他这样的例子也没有多稀奇!就比说萨满教吧,如今整片华禹大陆,乃至周边各个小国,那各自不一又百花齐放的独特信仰,大多都是脱胎于萨满教的基础理论;虽然此举看似有些不仁不义,但凡是‘装神弄鬼’之人,做的都是‘心理疏导’的生意,也就谈不上什么真伪之别、正邪之分了。
    可李乐安显然是不懂其中真昧,她带着些许不解之色反问水烛先生:
    “放粮救灾毕竟是一件实打实的善举,与他们信的是天神教还是华神教,又有什么关系呢?”
    水烛先生此时伸出了自己的右手,使劲捏了捏李乐安的小酒窝,还轻轻地拧了一把:
    “我的傻丫头啊,他们一百个人推一百辆木车,满打满算又能发出去多少粮食啊?而天佑帝开仓赈粮、修整河道,又花出去了多少银子呢?朝廷的活没少干,可民心却全让那些装神弄鬼之人给偷走了,你说说看,这些人安的都是什么心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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