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道理来说,如果只是两个男人之间切磋武艺,无论是‘开门’还是‘闭门’,基本上都是彬彬有礼、彼此礼让的‘文明打法’;即便是弱势的那一方打红了眼,对方也绝不会趁着这个机会痛下杀手;最多也就是给他的要害部位轻轻来上一小下,既让对方知道了自己的厉害、又无法继续死缠烂打也就是了。甚至这位身手更加高明之人,性格如果再儒雅一些,还会主动追求‘场面上’的平手结局,至少也得做到让外人看起来不分伯仲的程度,这才称得上是大家风范!
    武圣人的门徒,毕竟不是那些站在街边集市,靠着打把势卖艺、赚吆喝吃饭的江湖人;如果在彼此无冤无仇的情况下,出手不知分寸礼让的话,那么即便是胜了,也免不得要在同道中人口中落了下乘。
    这,即是学武之人的自尊与脸面,也是这个‘圈子’里共同遵守的潜规则。
    不过如果是两个年轻人之间,无论发生了何种形式的‘战斗’,只要旁边多出了一个‘美貌女子’围观的话,那谁都不可还记得要‘手下留情’了!当然,也不仅仅是习武之人如此,哪怕是那些地痞无赖打‘烂架’,凡是‘故意’闹出人命的时候,也往往都有漂亮姑娘的身影出没。这个特点,在天下三百六十行的青壮年男子之中,都可以通用!
    在异性面前逞强斗狠、非要分出个你死我活的行为方式,其实与各人的性格都已经没有多大关系了。这是一种‘动物本能’!
    无论是从朝廷律法的角度、还是坊间的民俗规矩来看待此事,如今黄贤与乌尔热‘夫妻对拜之礼’已成,又有着在街坊邻里、与‘地保乡绅’的共同见证,这桩婚姻就已经成为了既定事实,根本就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了!
    不过伍乘风是个什么人?他可是个江湖人!既然是江湖人、那么就自有江湖人解决问题的特殊方式!如果各个江湖人都是遵纪守法的良民百姓,也就没有了那句‘侠,以武犯禁’的批语。
    就在这二位新人,被前来贺喜的宾客们往‘新房’里面推搡的时候,伍乘风便穿着一身四面漏风的褂子从天而降,仿佛一只怪鸟那般、转瞬就落在了乌尔热的身边。不过当时的伍乘风,毕竟是个火一般的豪侠,根本连一句好话都没有;反而是一把攥住了乌尔热那纤细的手腕,低声喝出了一句:
    “跟我走!”
    其实,他这话哪怕是放在昨天上午说出口,也一定能够得偿所愿!可放在今日这个时候才说出口的话,显然就已经不合时宜了。蒙着大红盖头的乌尔热被他紧紧攥住腕子之后,既没有开口回应,也没有疯狂挣扎……
    她只是用另外的一只手,轻柔地扯了扯身边那位干瘦的夫君……
    凡是能在任何一件事上沉下心思钻研的人,也就不可能是个没骨头的软货。别瞧这位黄少掌柜,瘦的就仿佛是个人皮灯笼;但他面对着这位‘从天而降’的武林高手,却没有丝毫的犹豫!一把就扯过了自己的夫人,又上步挡在了二人中间:
    “这位兄台如果是前来讨杯喜酒、沾沾彩头的话,那么黄某夫妇二人定然深感荣幸;但如果您是特意前来羞辱我黄家的话……”
    说完之后,他还谨慎地打量了一番伍乘风别在腰巾上的那把惊雷短剑,反手又给自己抄起了剁在灶台案板上的一把大菜刀:
    “那黄某也愿意与你一决生死!”
    在场众人都被这位‘浑身是胆’的少掌柜所感染,纷纷为他喝起彩起来!这些街坊邻里又不是瞎子,谁见了这个坏人家好事的‘叫花子’、心里又能不生气呢?况且以这位黄贤的身板体格,但凡是黄土高原吹来的风大上一点、都不能让他离开家门;即便这‘叫花子’不是个练家子,单凭他那一身的‘腱子肉’,这黄贤就算是有一百条命,也不够他一个人打的!二者之间这么巨大的差异,莫非黄贤自己就不知道吗?不,他比谁都清楚最终的结果,但却丝毫没有露出半分胆怯之意;甚至在双方气势上看来,还隐隐有高出对方一头的趋势!
    这种无缘无故的气势,就是那虚无缥缈的‘天地正气’!
    如果伍乘风此时能够豁出去、就这样‘混不讲理’把乌尔热带走,那么就算是整个长安城的百姓集体出动、哪怕是再加上朝廷的镇西军一起,也绝没有人绊住他的脚步。
    然而,如果伍乘风真的愿意舍弃一切的话,就不会耗费之前那十年的光阴、去为自己博得生前身后之名了!
    假使他真的强行带走乌尔热,那么自己这一身的荣耀,便立刻一朝丧尽;他如果转身离去,那么‘伍夫人嫁入了黄家门’这档子事,也一样会传遍整个华禹大陆……
    其实,自从打他昨日离开长乐坊开始,就已经定了今日这满盘皆输的下场!
    这位纵横天下的墨门神丐伍乘风,就这样被一个身体干瘦的酿酒师傅,拎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大菜刀,给僵在了当场……
    “你就是那个‘墨门神丐’?还以为是个什么了不起的英雄呢,我呸!”
    就在伍乘风陷入了进退两难地步的时候,突然从人群之中传出了这样一道风言风语。随着人群自然向两侧分开,出现了一位丰姿俊朗的中年男子。
    此人年纪大概在四旬左右,面目虽然谈不上绝顶俊俏,但却别有一番豪气干云的男子气概。他身穿一身质地普通的棉布长袍,也没有携带任何武器,单从外表上看,根本也摸不清此人的路数……
    “伍乘风,这些年我耳朵里灌满了你的名字,但如今这一见之下你猜怎么着?爷的眼里啊,根本就容不下你这样的杂碎!你说说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人家夫妇大喜的日子,你居然拎着一把‘破攮子’(匕首)来上门抢亲?仗着自己练过几天武,觉得自己打遍天下无敌手了是吧?来来来,你把那玩意抽出来,朝着爷我的心口窝捅!也让我瞧瞧你那一手名满江湖的墨家剑,到底学到了你们祖师爷的几成功夫?”
    方才伍乘风也看出了黄贤根本就是个‘白身’,但自己情急之下行事难免有些鲁莽,现在被人家僵在了当场,也正‘尴尬’的没辙没辙的;可如今人群里出来一位‘管闲事’的‘大爷’,看那男子一身气度不凡、说话也句句带刺,应该是多少练过几下的‘会家子’……
    你不是爱管闲事吗?那我这胸中的一口恶气、可就全都冲着你出了!
    此人话音刚落,好容易得了一个台阶的伍乘风,便立刻抽剑抢步上前,一记子午剑挥出、直奔对方的‘胸前’扫去……
    其实伍乘风这一招、原本该是朝着对方咽喉抹去的;但他毕竟与对方无冤无仇,只是想要借着这位好管闲事的兄台,打破一下如今的尴尬局面而已,又何必要伤人的性命呢?
    至于这位恰好过路的‘中年男子’呢,他的名字叫做白文衍。
    天灵脉者与普通人的交手的时候非常简单,单凭着速度与力量的绝对差异,无论对方是初学者还是武林名宿,到了他们的手里,也无非都是三两招的事罢了!所以这位武功已临人间绝顶的伍乘风,就只出了一剑而已;随后便在长乐坊的众目睽睽,被白文衍当成了一个掌中玩物,‘连批带讲’就把他的四肢全部打断,又飞起一脚,直接踢到了角落的墙根之中……
    其实还未曾交手的时候,伍乘风便已经知道了对方是个‘半仙之体’!但自己的‘前妻’可还在场呢,虽然她头上蒙着盖头,看不清谁输谁赢;但自己也总不能一招不出、就低头认怂啊?这舌头根子底下压死人,自己在长安城中又是个‘有名有号’的老江湖,被天灵脉者打死不丢人,但要是一招都不敢出,那以后自己可也就没法混了!
    凡是俩男的动手打架,只要没有姑娘在场,自知不敌的那一方再底个头、服个软,也没有逮着人往死里挤兑的!但如今伍乘风却因为种种原因所限,没皮没脸地跟人家白文衍打‘烂架’,这不就是自找难堪了吗?
    正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头号混不吝’白文衍,根本也不了解这档子事背后的‘三角关系’;只当他伍乘风,是一个仗着武艺欺负人的‘恶丐’,自然也就没有什么耐心了…而且面对着给脸不要脸的癞皮狗,也只小惩大戒地打断了他的四肢,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
    “呸,头一回见到这么‘混’的要饭花子,来人家婚宴上‘吃喜儿’(蹭饭)、还敢亮刀子!去人家门口讨赏也不知道换一身干净衣服,连声百年好合也不知道说,人家两口子欠你的呀?也不知道你师傅‘王老鬼’怎么教出你这么个玩意儿,他妈的德行比武功还烂……”
    白文衍这人啊,要不是个天灵脉者,早就被无数仇家把那条舌头给割下来了!别的天灵脉者与人动手,眨眼间解决问题之后,大多都是一言不发扭头就走;毕竟在他们这些人看来,欺负普通人又算不上是什么光彩的事;但唯独这个白文衍,最大的特点就是‘连打带骂’,真可谓是天灵脉者之中的首席泼妇;谁要是惹他不高兴的话,那可就要面临着肉体与精神的双重打击了!
    如今他把伍乘风的四肢打断以后,便带着周围的婶子大娘们,一起蹲在他的身边围成了一个圈,点着他的鼻子开始从古到今地给他讲起了‘人间正道是沧桑’的故事;那边黄家醪额门前可还开着流水席呢!这几位喜欢给街坊四邻评理讲情的‘老祖宗’,‘三班倒’地教育起了伍乘风,肚子饿了有滚开的面锅,口干了还有酸甜可口的黄家稠酒,还不限量供应!对于这些‘过来人’的婶娘们来说,在这开个‘街坊小课堂’,可比扒人家窗户闹洞房过瘾多了!
    至于已经被众人拥入洞房的乌尔热,此时此刻是个什么想法,伍乘风虽然不清楚;但他现在却真的特别想死……
    最好立刻,马上,现在就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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