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这巴蜀之地虽然有着‘天府之国’的美名,但交通方面却着实不太便利,商业氛围与那些内陆平原城镇,根本就无法相提并论。不过也正是因为道路崎岖难行,外人进出不便的原因,才使得岳海山最终选择在这里建立自己的门派。
    受限于蜀南山路的崎岖险峻,所以这一行三人在抵达叙府县之后,就把那一架马车寄存在了客店之中;又额外买来了一匹驴子,备上一些干粮清水与细软之物,三人这才徒步前往竹海剑池拜山。
    叙府县位于竹海剑池西北方向,二地相聚大约有一百余里的山路。这山路不比平地,所以众人这一走、就走了足足两天时间。直到第三日清晨,众人才终于来到了竹海剑池的山门以前。
    登高远眺的沈归低头望去,只见山门之前矗立着一块上刻‘止剑’二字的巨石,字体乃是天佑帝周元庆御笔亲提的墨宝。而这块巨石,就是提醒来客卸下兵刃的‘警示牌’,与玄岳道宫门前的解剑池、禅宗寺庙的韦陀殿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就在这块巨石前面,面对面的站了两个人;其中一人作猎户模样打扮、正左右扯开自己的衣服,向对方激动的说着什么;而另外一人,则身穿竹海剑池的弟子服,整个上半身都非常慵懒地靠在止剑石上……
    此时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晨间的山露水气还很重,沈归眼前弥漫着大团大团的雾气,暂时也看不清楚这二人的具体情况;于是他对着身后两人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要前行几步看个清楚之后,便蹑手蹑脚地朝着竹海剑池山门的方向前行……
    待他偷偷地靠近了一段距离之后,那二人交谈的声音也就愈发的清晰了。不过两个人都操着一口味道浓厚的蜀南方言,再加上由于情绪激动,所以语速也格外的快,导致沈归根本就听不清楚争执的内容;但通过那个猎户上下翻飞的两条臂膀、以及那位少侠鄙夷冷淡的目光就能看得出来:这二人之间的争执,一定是那个猎户居于下风……
    沈归朝着下面的‘本地人士黄婆婆’打了个手势,黄婆婆也只是一个闪身、便攀上他身边的一根竹子,小声地给沈归‘翻译’了起来:
    “嗯……正在说话之人,是一位‘货郎担’;俩人之所以会发生争执,好像是因为货物的价格没有谈拢。”
    货郎担,与城里的货郎,其实做的都是同一种‘零售生意’。只不过他们是专门从城镇里进货,然后再挑着担子翻山越岭,卖给这些居住在山区之中的偏远人家。当然,这货物的价格也要比城里高上许多,而且为了节省担子里的有效空间,他们也只卖体积小、价格高的小物件。
    这种生意虽然的确是暴利,但他们挣得也都是辛苦钱。往往在这山林之间,就已经是多生匪患了;再加上蜀南这地方又植被茂密,气候湿润,就更有着无数种叫不出名字来的野兽毒虫,随时都有可能伤害到过往行人;所以即便是那些常常穿行于林间的老行家,也经常会因为遇见种种意外、而搭上自己的一条性命……
    从这个角度来看的话,那这‘货郎担’的营生,也称得上是一桩刀口舔血的买卖了。
    又听了几句之后,黄婆婆便彻底清楚了二人产生争执的原委。原来这位货单担上次来到竹海剑池的时候,这位守门的少侠曾经跟他下过一个‘私人订单’,打算两次一起结账,并且还许下了丰厚的赏银;可当他今日前来送货的时候,这位少侠又翻脸不认人了!
    而那位守山少侠的意思是说,这次的货物他的要价实在太高,自己不想买了,所以只愿意结上次的赊帐……
    沈归听完之后,又仔细看了看他的衣袍,发现那是剑池三代弟子的统一纹饰,便从竹子上落了下来,重新整了整衣冠之后,迈着大步走上前去。
    “这位兄台有礼,在下奉家师之命前来拜会……”
    沈归客客气气地拱了拱手,刚开口说了半句话,便被那个剑池弟子挥手打断。他操着一口略有些别扭的官话,对沈归说道:
    “有劳少侠稍待,在下先打发了这个贪得无厌之徒……”
    暂时按下了沈归这位‘访客’,俩人又开始用他听不懂的方言争吵起来。随着那位货郎担的情绪越来越激动,挥舞胳膊的动作幅度也越来越大,沈归眼看着有几下仿佛都要打到那位剑池弟子的脸上了……就在这个时候,对方却突然抢先动手了!
    这位看守山门的少侠,到底是名门正派的弟子;面对着手无缚鸡之力的货郎担,连着剑鞘当头挥出一剑;单从他剑鞘上携带的劲道,沈归已经可以判断出来:
    只要这一下真的落在了对方的头顶,定然是不死带残的下场!
    ‘嘭’的一声,沈归立刻右手,死死地攥住了正在下落的宝剑;紧接着又一转手腕,把对方这柄三尺长剑夺到了自己的手里:
    “这位兄台,俗话说这买卖不成仁义在,有什么话好好说,何必要对一个手无寸铁的货郎担,施以如此狠毒的手段呢?”
    剑客被人空手夺剑,是一件十分不光彩的事;更何况这位少侠,还是竹海剑池的门徒,是青芒剑神岳海山的徒子徒孙,心中自然别有着一份骄傲在!
    “勒是我们两过的似,与你个龟儿子有个锤子关系哦?给老子爬!”
    此人一激动,家乡话就冒出来了!
    待他骂完了沈归之后,又抽了抽自己的佩剑,发现仍然纹丝未动之后,便咬着牙、楞着眼睛念叨了一句:
    “叫你揽的宽(管的宽)……”
    紧接着挥出一拳、直奔沈归面门砸去……
    虽然沈归还没领略过竹海剑池的精妙剑法,可单从对方这拳法来看,应该就只是在劲道和速度上,比那些屁都不懂的流氓无赖强上一些……对待这样拳头,沈归连劲都懒得用,懒懒地伸出二指、用指肚轻轻‘抬’了一下对方的手腕;同时跟身上步,前脚尖轻轻别住他的重心脚……
    之后自己的左肩头,便撞在了与他发力相反的方向……
    这位剑客门徒、便立刻受到正反两股劲道相冲;再加上脚下没根、便打着圈地转飞了出去;落地在地上之后仍然余劲未消、脸皮紧贴着地面,搓着布满砂石的山路继续向前滑行而去……直到他的头顶撞在了止剑石上,发出了‘咚’的一声闷响之后,这才勉强停了下来……
    旁边那位货郎担先是看了看地上被他搓出的一长条血痕,又看了看此时已经昏迷不醒、但就快溺毙在一滩鲜血之中的侠客爷,小腿肚子都有些转筋了……当他发现沈归也在看向自己的时候,立刻反手狠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待稍微清醒一些,立刻手忙脚乱地挑起放在不远处的货担子,作势就要跑入山林的深处……
    沈归一个健步上前拽住了对方的手臂,又从兜里掏出了一张银票塞进了他的手心里,随后又朝着这位瘦小黝黑的货郎担,露出了一个温暖和善的微笑……
    这货郎担仿佛真的被他这个微笑所感染,先是揉了揉眼睛、仔细查验了一番手中的银票之后,便立刻塞进了自己的腰巾之中;随即他回身打开了货担最下面的一个格子,从里面掏出来了厚厚的四本书册,放在沈归的怀里之后又鞠了个躬道谢,这才转过身去,飞快地隐入了山林之间……
    沈归低头看了看怀里的这四本书,感受了一下十足的份量之后,这才依次翻了过来,想要看看让这位‘虚心好学’的少侠客想要退货的书,到底都写了什么东西……
    第一本:巫山花影。第二本:百花全鉴。第三本:剪烛夜话。第四本:群芳图谱。
    沈归只看了看名字,连扉页都没有翻开,心里就清楚了这四本厚书,到底都是什么‘宝贝’了!就这四本书的作者,要是有朝一日落在了右丞相蔡熹的手里,非得被挂在燕京城楼上鞭尸三天不可!
    不过无论内容是否健康,但这四本书的内容,还是足够‘实惠’的!加在一起的重量足有五斤往上,更何况还要挑着它爬山涉水、翻山越岭呢?那位货郎担辛辛苦苦给运到山门以外、那少侠却又说不要了,这不是耍人玩吗?如此看来,这岳海山门下弟子的道德品质,着实是有待提高的啊!
    此时齐雁和黄婆婆也走了过来,齐雁还飞速地前去摸了摸对方的气息,发现只是皮外伤之后,这才紧皱着眉头、埋怨起了沈归:
    “咱们三个此行,是为了借人家的镇派至宝而来的;怎么如今连山门都还没进,你就把人家门下弟子打的跟‘血葫芦’一样了?你让人家掌门左丘粱怎么想?咱们是来借宝贝的?还是来明抢的呢?哎,你啊你,管闲事也不知道看看时候……”
    忧心弟弟安全的齐雁,正在絮絮叨叨地数落着沈归不知轻重缓急的时候,突然从半山腰间传下来了一阵急促的钟声……
    “嘿,玩现了吧你!人家竹海剑池也有‘撩高的(警戒哨)’的,沈爷您身手高明,如今这打了小的、出来老的,正好也替我师兄去试试他左丘粱手里的青芒剑,到底厉不厉害!兄弟我呢,这就少陪了啊!”
    一句风凉话说完之后,齐雁身形一闪,便躲入了竹林深处。他是从小在太白山脚下长大的猎户之子,之后还从小绺门里学回来了一手飞檐走壁的好轻功,这要是都能让沈归给逮住,那才真是活见了鬼呢!
    沈归无奈地抽出了腰间的春雨剑,回头想请自己的师娘乌尔热助拳……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整个山门附近的空地上,除了自己之外,就只剩下了那位倒在血泊之中的守山弟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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