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归通过洪峰的讲述,也稍微了解到了祝云涛其人。平心而论,此人可能不是一个好同僚、好臣子;但他绝对是一位好总督、也是一员有勇有谋的边关悍将。沈归从来都不怕对上天神教、南康谛听那类十恶不赦的狗东西、但祝云涛这种人,却一直都让他感到头疼不已。
    由自己杀了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就等于与他祝云涛结下了不死不休的血海深仇;其实暗杀掉一员悍勇的武将,对于沈归来说并不算是什么难事;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以沈归的身手如果真想取他的脑袋,总能找到好机会出手的。然而杀掉一个祝云涛轻而易举,但日后这巴蜀道的百姓,又要靠谁来守护呢?
    不过沈归倒是也没有‘舍己为人’的高尚情操,也做不到为了巴蜀百姓的安宁生活,而甘愿引颈受戮的地步。
    洪烈看到沈归的神色不停变幻,心中多少也有些报复的快感。其实他心里也有一些担忧,不过却与外人无干。他担忧的是因为祝文翰的死,使得竹海剑池上下八百余口,都要被牵扯在内……
    因为以过往的经验看来,巴蜀道总督祝云涛是一条铁骨铮铮的汉子不假,但唯独却不懂‘就事论事、冤有头债有主’的道理!如今他的儿子死在了竹海剑池,无论是自己这个授业恩师、还是左丘粱这位剑池掌门,乃至门下的八百弟子,或许都会被他放在‘清算’的范围内……
    听到了沈归向自己询问哨探情况之后,洪峰便从床头的柜子中摸出了一份竹海剑池的地形图,开始按图索骥、给众人仔细讲解起了经他一手安排的警戒分布情况:
    “最近十几年之间,本派已经很少有江湖人造访了,所以哨探分布的位置,也不算十分密集。你们来看,这个位置就是谷口的止剑石……”
    由于竹海剑池的占地面积并不算大,进出忘忧谷也只有‘止剑石’附近那一条通路。所以当洪峰接手了‘安全保卫工作’之后,便把哨探的‘观察点’,从九个减少到了五个;而轮值弟子的班次,倒是从一天六组,增加到了一天十二组,也就是一个时辰交换一班;如此一来既能削减了无用哨探位置,也能大大增强轮值弟子的集中程度。
    而这五组哨位,每组三到五人不等,分布在止剑石、以及东西南北的四面视野开阔的半山腰处。而这竹海剑池的驻地、与虎脖村倒是有几分相仿,都是四面环山的幽幽深谷;所以洪峰的这次‘改制’,基本上没有什么可以指摘的重大错误。
    然而,沈归看到地形图之后,心中顿时一沉!这种环境虽然足够清幽雅致,可一旦有变的话,敌人立刻就可以形成‘关门打狗’的有利形势!以往这种得天独厚的地形,也是沈归用兵之时的‘最佳搭档’;但这一次,他本人却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一头钻入了熟悉的大瓮之中。
    竹海剑池二代弟子的居所,乃是位于山谷东侧的厢房院落;而八百位三代弟子,便全都住在西侧的大寝房之中。众人才刚从洪峰的院落里走出,便发现了方才路上被忽略掉的怪异:如今正值晌午时分,整个忘忧东谷,却连一个人影都没有看到!
    众人谁都没有说话,全都皱紧了眉头加快了脚步。然而一马当先的沈归却并没有去忘忧谷西侧,反而带着众人折回了正殿后身的饭堂之中……果不其然,饭堂的桌面之上早已是饭菜齐备,但长条凳上却空无一人;屋中只有一位愁眉苦脸的胖弟子,正在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颇为奇怪的挠着脑袋……
    还是面色苍白的洪峰最先沉不住气,他几步便走到了这位胖弟子的面前,厉声责问道:
    “葛胖子,这是怎么回事?他们人呢?”
    “九师叔您可来了!我哪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啊!今天是十五,按规矩得吃好的,所以我们还特意做了‘烧白’……可是这开饭的铜钟我都已经敲过三次了,愣是没一个人过来吃饭!眼看着就要超过半个时辰了,要是再没人来吃的话,这么一大桌子好菜,可全都得糟践了……”
    说完之后,这葛胖子还咂了两下嘴、伸手从大海碗中扯出了一大片肉放进自己嘴里,一边嚼还一边嘟囔:
    “这菜做的也没啥问题啊!……以前每次吃好的,这帮龟儿子都跟恶狗抢食似的,怎么今天竟连一个鬼影子都见不着了呢?”
    沈归听完了这葛胖子的话,立刻面色阴沉的对所有人说道:
    “无论如何,咱们都得尽快出谷,片刻都不能再耽误了……”
    左丘粱也发觉了事有反常,立刻转到大殿之上、敲响了召集门下弟子的那口青铜大钟;三通钟响已毕,整个忘忧谷整整八百位三代弟子,仅仅才来了不到二十个人……
    这十几位三代弟子,平时就在东谷负责伺候师叔师伯们的日常起居,所以谁都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光看掌门师伯与九师叔的脸色,便已经明白了问题的严重性:剑池肯定出大事了!
    左丘粱与洪峰回去拿上了各自的佩剑,又架上了身子绵软无力的丁雪饮,跟在那十几位三代弟子的身后,急急忙忙地向谷口方向走去……
    众人顺着山路行进,眼看着走出面前这道峡谷,便可以看见止剑石的时候,沈归突然脑中灵光一闪,用力拽住了身前的左丘粱,这股巨大的力道,连带着虚弱的丁雪饮、与嘴唇惨白的洪峰在内、四人一起滚落在地……
    与此同时,寂静而诡异的空气之中,突然传出了‘嗡嗡’的控弦之声……
    ‘啊……!’
    走在最前面负责引路的十几位三代弟子,就连喊出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瞬间便被犹如倾盆大雨一般袭来的羽箭、扎成了一个个‘活刺猬’;与此同时,峡谷两侧山顶之上,也涌现了数十位身穿镇西军铠甲的弓弩手;而峡谷的另外一端,则慢慢走出了一位胡须花白、身形健硕的老将军;在这位老将军的身后,还有一位赤着上身的孔武力士,肩上扛着一杆大旗,旗上绣一个明晃晃的‘祝’字!
    原来正是祝文翰的亲老子——祝云涛率军赶到;不用问,人家之前肯定就是在叙府县整军备战,如今亲率大军围困竹海剑池,是来报杀子之仇的!
    “你来说说,到底是哪个贼子?害了我家翰儿性命的?”
    祝云涛此时并没有沈归预料之中的怒发冲冠,反而就连问话的语气,就冷静的令人感到心寒。但由于身处峡谷之中,两侧山岩传递回声的原因所致,尽管他的声音不算太大,这句话仍然犹如洪钟大吕一般低沉、不停地回荡在众人耳中……
    此时,一位令沈归感觉十分眼熟的三代剑池弟子,也从山弯后身现出身形;他脸上带着悲悲戚戚的哀伤,快步走到祝云涛的战马旁边,先是伸手牵住了垂垂落下的缰绳,整个身子往马身侧一‘撞’,两行热泪也极合时宜地滚落腮边!
    “干爹啊,他就是杀害我义兄祝文翰的贼子,您老人家可一定要为我义兄报仇雪恨啊!”
    祝云涛坐在马上,顺着他的手,向浑身浴血的沈归望去;由于目标实在太过明显,所以他也无需继续追问,只是平静的点了点头,随即便抽出了腰间战刀……
    随着‘唰’的一声门闷响,那位曾与祝文翰‘火线结拜’的义弟,瞬间死尸栽倒在地……
    “如果你真的曾与吾儿结为异姓兄弟,那又岂可弃义兄不顾、而自己独活于人世?如果你之前那一番‘八拜之交’的说词,只是为了攀附我祝家的权势,便等同于那贼子与竹海剑池的同案帮凶,本督又焉能容你?”
    如此看来:习武虽然重要,但同时也要加紧文化学习。这位三代弟子临阵倒戈、虽然在时局的判断上已然十分精准,但他却不懂得‘伴君如伴虎’的道理!纵观古今,可曾有‘太子亡故,而太监独活’的先例呢?
    随手杀了这位‘投机倒把’的三代弟子之后,祝云涛还嫌不够,紧接着他大手一挥,身后的山弯方向、便立刻传来了无数嘈杂之声……没过多久之后,半空中便不停飞来一颗颗‘新鲜的头颅’……
    看着天空之中那些‘熟悉的面孔’,白猿剑仙洪峰早已是老泪纵横;但掌门左丘粱、与坐在地上的丁雪饮,二人却显得十分平静,神色之中还带着些许的冷酷,也令沈归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没过多久,洪峰便在密密麻麻的头颅之中,见到了一张颇为熟悉的脸……
    “六哥啊!!!祝云涛你这个狗贼!我今日一定要取下你的项上人头,来祭我六哥的在天之灵!”
    甭管自家的兄弟平日里怎么个打法,但如今见到自家师兄被外人剁了脑袋,洪峰又怎能不痛断肝肠?盛怒之下的洪峰抽出腰间佩剑,迈步便想冲入峡谷与祝云涛决一死战;可还未等走出遮挡羽箭的巨石背后,立刻就被手疾眼快的沈归死死锁住了臂膀,不得前进半步……
    不过人家祝云涛显然没把洪峰的威胁,当成是一回事:
    “事已至此,不妨直接告诉你们好了。你们竹海剑池毁门灭派,其实只是早晚的问题而已。本督原本还想给青芒剑神留下三代弟子的这点血脉;不过如今翰儿一死……哎……罢了罢了,多说无益,你们现在就给翰儿陪葬吧……
    说完之后,骑在马上的祝云涛又一摆手,由打两侧山头骤然‘铺’下了一片密密麻麻的火箭,落在地面上的一刹那,便瞬间点燃了提前埋在峡谷道之中的火油与焦炭……
    此时此刻,众人的唯一的逃生通路,也变成了一片布满头颅的地狱火海……
    沈归看着眼前这似曾相识的烈火,口中喃喃自语道:
    “没想到玩了半辈子的鹰、今日却被一只小麻雀把眼睛给啄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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