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个盘踞在建康城膏腴之地的帮派来说,若是没点看家的本事的话,多年来早已被各路人马把南虎堂的堂口,挑成一张破渔网了。
    随着沈归与齐雁起身一脚踹翻了凳子,由打那架饿虎出山的屏风背后,也同时鱼贯涌出了二十多个棒小伙子。这种刀斧手埋伏在侧的手段,也算不得什么新鲜事,他们每个人手中都架着一把精工短弩,还有两个看似是头目的汉子,怀中还抱着两柄墨雷火器!而且他们这两柄墨雷,竟然与之前见识到的那种大抬杆的鸟铳截然不同!这玩意儿只有扫把长短,刚好可以被这两位领头的混混夹在腋下平端;而那三个黑漆漆的炮筒,呈品字形排列、此时已经分别对准了沈归与齐雁的胸膛……
    “既然你能过得了苍鹰那一关,必然就是个身手高明的练家子了。我承认,你们这种人的武艺的确非同凡响,但身手再快,还快的过我那天工弩,快的过这二郎神火铳吗?哦我忘了,你们都是外地来的北侉子,哪会识得我们南康天工坊的新型机巧啊……”
    得意洋洋的说完了一番话之后,帮主虎头郎把手中的茶杯随手一摔,便与那位带着眼镜的账房先生一起站起身来,转身离开了待客厅;临走之前,他还朝着身后的十几个混混摆了摆手:
    “送这二位喜欢打抱不平的义士上路吧……”
    随着帮主虎头郎号令一出,弩弦的颤抖、与火器的咆哮同时在正厅之中回响起来;那六声连珠炮一般的闷响,同时也惊到了半路途中的李乐安三人。
    这三个人自从逃到了建康城北郊以后,两位姑娘家就不便在外抛头露面了。首先来说,两位姑娘都是自幼生长于大富大贵之家,一位是满腹经纶的幽北公主殿下,一位是圣手回春的亲传弟子,岐黄一道的绝顶天才,与那些目不识丁的寻常女子,仅从外表上就可以看出巨大的差异。再加上二人的姿色更是远非常人可比,瞒住那些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山野乡民或许没什么问题;但想要瞒住这些见多识广的南康人,却根本没有半点可能性。
    他们三人是通过南北双方正式的外交途径而来,凭的也是幽北三路的使节关防才获准登岸,在众目睽睽之下进入了南康境内。当然,南康方面也照常派出了一个接待外使的仪仗队沿途护送;但却在半路途中,被李乐安使出的一手金蝉脱壳,彻底甩了个无影无踪。
    对于他们三人来说,周长安不可信、谛听不可信、南康朝廷也同样的不可信。虽然己方有着幽北三路这棵大树做靠山,绝对不会有人赶在半路向南康对仪仗队出手;但凭着谛听的手眼通天,只要一路追着敲锣打鼓、鼓乐齐鸣的仪仗队,就能彻底掌握他们三人的行踪。
    一个郡主一个公主,再加上一个随从,自然是非常引人注目的;可如果换成一位满脸油滑,衣饰华贵的大胖子,带着两个风尘女子打扮的女子,下榻在了建康城外的一座庙宇之中,别人又会怎么想呢?
    不过就是一个有钱的大财主,带着他的夫人与小妾来庙里焚香求子罢了,这有什么可新鲜的?虽然这个小花招也许无法瞒住谛听的耳目,但有着沈归与齐雁这一对明灯吸引目光,他们这三个没什么自保能力的人,人身安全也会得到一定程度上的保障。
    但今天他们搞出来的这个小节目,场面是不是有些太大了?这可是产出了华禹大陆至少六成财富的南康王朝啊!而且还是南康王朝的首府,这样当街杀人,血流成河的情况,可谓是建康立城以来都从未有过的血腥暴力案件!所以,这不能怪长乐街的地保和捕快麻痹大意,就连祖祖辈辈的老建康,都从未想过金粉胭脂顺水流的秦淮河边,也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南康首府建康城,虽然穷人也同样占据了多数比例,但普通百姓的生活水平,却足以冠绝华禹大陆。当全家温饱已经不成问题之后,就会生出更高级的需求。没有鞋子的想穿草鞋、有了草鞋就想换布鞋,有了布鞋还想换棉靴,有了棉靴又想加一层缎面。所以即便生活条件已经非常富足,但多出了更高的追求之后,南康人也未必能感受到比别人更多的轻松与快乐。
    每个人眼中的世界,都是不一样的。
    眼界开阔,也会带来更多的物质追求,那么满足物欲最直接的方式,就是赚取更多的银子、去结结实实的把它握在手心里。而百姓们都一门心思地奔着银子使劲儿,也就少了很多不必要的流血纷争。
    大家都忙着工作赚银子,忙都忙不过来,谁还有闲心为了一句半句的闲话,当街打出一个头破血流呢?所以对于南康、尤其是长乐街附近的百姓来说,今日见到的这一场当街杀人案,至少足够他们热议个三年五载的了!
    没过多久,齐返这位携美出游的富家翁,便从不同人的口中,打听到了今日发生的流血事件。这种毫无顾忌的行为方式,江湖味道极重,根本就不可能是本地人做下的案子;那么对于三人来说,凶手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看来,杏花楼的这一顿重逢酒宴,他们还要再拖上一阵了……
    打听到了南虎帮驻地的方向后,三人便朝着青云巷走去;可行至半路,他们突然听到了一阵巨大而密集的声响、就仿佛是除夕夜放爆竹一般,震的人心里发慌……
    三人脑中想到了熟悉的火器墨雷,脸色同时一变,急忙加快了前进的脚步……
    其实他们的这种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因为无论是天工坊的短弩、还是那二郎神火铳,即便威力再大、杀伤力再强,最终也还是需要人来操控的。瞄准的是人,击发的是人、填装的也一样是人;一位合格的弩手与火铳手,根本就不是短时间就能训练出来的!如果再说到反应速度与动态视力、对距离的估算与操控、甚至火力覆盖的节奏间隔与相互配合等等,根本就不是这些南虎帮众能够染指的技巧。
    他们这些人如果不是好吃懒做、不学无术的话,还何至于成为地痞流氓呢?
    当然,看似正厅这个狭窄闭塞的战斗环境,即便是无需瞄准胡乱进攻,沈归与齐雁也是避无可避的;但沈归和齐雁也同样是人,并不是那些不会移动的草靶土墙可比;又怎么可能会站在原地,任这些废物慢慢碰运气呢?
    自打弩机的声音一起、沈归与齐雁便分别纵身跃出了宅院的正厅之中;而那两柄二郎神火铳炮管发出的烟雾,也把整个厅堂全部笼罩,谁也看不清目标情况。
    沈归和齐雁绕出正厅之后,仿佛探笼捉鸡一般、很轻松地把庭院之中的虎头郎与账房先生擒在手里;而正厅之中的火铳手,此时才刚刚填装好了第二轮弹药,零零散散的继续发射起来……
    “我说虎头郎啊,你们南虎帮的武器的确不错,就是人蠢了点……”
    “你……你……你不能杀我……你不敢杀我!”
    这虎头郎被沈归死死地捏住了颈椎,徒劳的挣扎了几次未果之后,竟开口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来;沈归二指微微一错劲儿,发出了咔嚓一声脆响、这位虎头郎的老虎脑袋便瞬间一僵,脖子扭出了一个诡异的角度,瞬间栽倒在地……
    “到你了喂,这位眼镜先生!啧啧啧,不得不说,您老人家这副眼镜啊,还真是好东西啊……”
    “且慢动手!不知有关于谛听的秘密,少侠可有兴趣知晓一二?”
    “什么是谛听,我们没听过,也没兴趣……”
    “那沈爷和齐爷对于江州城的那一番招待,可还觉得满意啊?谢川这孩子才刚出徒不久,恐怕……“
    沈归听到这里,也清楚了这个账房先生绝非是误打误撞的小角色,立刻上前捏开了他的嘴巴,云淡风轻地对他说道:
    “没想到这南康与北燕才隔了一条华江,已经是截然不同的两副面孔,可你们这些杂碎,却仍然原来的那个谛听啊!放心,沈爷这辈子最敬重读书人了,只要你肚子里有真料,要不要杀你嘛,我们哥俩也并不在意……”
    正如沈归所说,他目前见过的谛听最高层——麒麟君,与这个眼镜先生之间的地位差距,已经大到无法用言语衡量了。
    而事实也正如沈归所想的一样,所谓的南虎帮,与谛听之间并没有很大的关系。就连这位带着眼镜的账房先生,都只是一位谛听的离休人员而已……
    “哥,先等会再问吧,前厅那边没声了……”
    “烟散的差不多了?”
    “还没,但厅中全须全尾的人,就只剩下三个弩手了……”
    “那么窄的地方,那么多的人……大雁,你小子现在可以了呀!”
    “这跟我可没有半点关系啊!是他们那种三个筒子的炮仗炸了,把屋里的人全都炸死了。而剩下这三个弩手,还是因为射空了弩匣,跑到没有烟雾遮挡的中庭院落补箭,这才逃过一劫的!”
    沈归听完之后,仔细回忆起了导致炸膛的常见因素,结果他发现每一个错误,都有可能会出现在这些个废物身上,索性也就不再废那个脑筋了。他回头看着那位神色尴尬的眼镜先生,身手取下对方的眼镜架在自己的鼻梁上,似笑非笑的说了一句:
    “看来你们那天工坊的手艺,也不怎么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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