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方年仅三旬出头,便已位居四品官身的金刀捕快,并受天子御赐金刀玉牌,可以在皇宫大内之中自由穿行,逢官既大一级、皇亲也免参免拜。
    不过这样一份体面的工作,干起来也没外人想象的那么舒服。
    首先来说,维护皇宫之内的安全保卫工作,那是三千御林军与八百大内侍卫的职责,完全用不着金刀捕快插手。而且宫中至少在表面上看来,都是风平浪静的一片祥和之气;即便偶尔有宫女太监、或是后宫嫔妃之间发生了摩擦进而动武、只要没闹出的人命来,那就用不着金刀捕快狗拿耗子,自有当管之人前去平息事端。
    请动金刀捕快出动的原因,大半都只是因为宫中遗失了贵重物品罢了。不过如果是后宫哪位贵人丢了物件,只需找到当值宫女三推六问、或是把可疑之处翻出一个底朝天来,十有八九也就算有了着落;只有余下那十之一二的可能性,才是这份工作的凶险所在。
    人人都知道“侠以武犯禁”,可他们触犯的究竟又是什么禁呢?
    凡是吃江湖饭的老合,统统都没有什么理财观念,无论当天弄来多少银子,要么请客散财、要么自行挥霍,往往当天就花了一个毛干爪净!这些人胸怀着达济天下的豪迈,过的又是有今天没明天的刺激日子,即便攒下一大笔银子,又能留给谁花去呢?
    江湖人没有理财的能力,拜的也是红脸关公,根本禁不住半句好话;所以古往今来凡是窃国篡权之人,就没有一个是正经江湖人物出身。说的直白一点吧,这些个烂泥扶不上墙的江湖人,根本就没有改天换日的能力!
    至于那些严重触犯朝廷律法的杀手死士,也只是因为市场需求而诞生的产物,古来有之;即便少了以此为生的江湖人,也总有想挣这份银子的亡命徒填补。
    那么江湖上这些三教九流、牛鬼蛇神们,为何会受到君王的憎恶呢?
    其实这个答案说来也有些好笑,就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字:烦!
    单就齐雁的师门——小绺门来说,凡是江湖上能叫响名号的大贼,哪位爷手里还没把玩过几件御用之物了?哪怕是齐雁当年出师的时候,也从宫中盗出了天佑帝藏在御书房中的一轴古画,眼下就在南康古董世家的那间《于古堂》里挂着呢!
    因为按江湖道的规矩来说,只要某位小偷有着正统师承门户、又能够恪守行规的话;那么当他从皇宫之中盗出一件御用之物以后,原本的小偷臭贼,也就变成了江湖义盗,一举脱离下三滥的行列之中。
    人,都是有羞耻心的,如果有其他的选择,更多人还是很愿意走正路的;不过为了一碗饱饭而沦落江湖之中,倒是也谈不上丢人;可当学会了一门手艺、吃饱穿暖也完全不用发愁之后,谁还愿意继续被人视为下三滥呢?对于这些生存下来的小偷而言,往后的人生该怎么渡过呢?自我价值又该如何实现呢?
    全指望着偷皇上家的东西呢!
    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小偷天天入宫实习、闯字号、已经足够皇帝烦心的了;而那些来去如风、功法精妙的侠客,比小偷还要加上一个“更”字!远的不提,单说老叫花子伍乘风。他早年行走江湖的时候,便曾夜入皇宫之中,给天佑帝留下了一张恐吓字条:
    明夜子时,取尔项上人头。
    伍乘风留下字条的原因,只是因为当天帮中一位小乞儿,无意中逮住了一只黑狗。就热滚滚的狗肉锅子、喝多了酒之后,他便跟丐帮的兄弟们打赌,说自己武功天下无敌,能单枪匹马夜入皇宫、宰了皇帝老儿也不费吹灰之力。
    当时已是深夜,天佑帝忙了一天,早就躺在皇后的榻上睡死过去了。醉眼迷离的老叫花子,三转两转就迷了路,便直愣愣的去了高大雄伟的紫金殿,结果当然也是扑了个空。醉猫般的伍乘风刺杀皇帝不成,便掏出一把脏兮兮的小攮子,在勤政爱民的匾额上面扎了一张字条,权当自己来过的凭证,便晃晃悠悠的离开了紫金宫中。
    睡醒一觉之后,丐帮弟子的酒气也全都散的差不多了。小叫花子们都把昨天那事当成了一个笑话,而伍乘风虽然有这个能力,但也实在没理由因为一句醉话、就去刺杀一位勤政爱民的好皇帝啊!所以这件事呢,也同样被他当成玩笑,抛诸于脑后了……
    伍乘风倒是忘了一个干净,但天佑帝却差点被他给吓疯了!整整一个月啊,御林军、大内侍卫、衙门口的捕快、包括负责城防的紫金营,全部满负荷运转,誓死护卫陛下周全。可留书之人是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士兵苦不堪言,天佑帝本人也是足足失眠了五十多天。
    尽管这些江湖人对家国天下之事,根本就没有多大的影响力;但他们就像是蹦在脚面上的一只癞蛤蟆,不咬人他也恶心人啊!想要成为一名好皇帝,本就是个苦累差事,白天被大臣与奏章折磨的头晕目眩,晚上家里又天天丢东西,这日子可怎么过呀!
    所以,金刀捕快这个职位,实际上就是为了防贼捕盗而设立的;这些人虽然被称之为捕快,却都是从那些武艺高明、身家清白、江湖阅历丰富的顶级捕头当中,抽调而来的精英人士。
    想要成为一地一方的捕快,就免不得要跟当地的地头蛇打交道;三教九流五行八作,哪间庙门都少不得去烧上一炉香;而那些名号响亮的顶尖捕快,最起码也得是位半开门的老合;如果连个风声都收不到的话,又到哪去抓贼破案呢?而老百姓常常挂在嘴边的“兵匪是一家”,其实说的也是这个道理。
    今日来找沈归麻烦的吕方,就出身于燕京城中的金刀捕快世家。他爹老吕,已经当了四十余年的金刀捕快;凭着他仗义疏财的豪气与一身过硬的好手段,在江湖上闯出了一番名号,更与许多大字辈的江湖名宿烧过同一炉香、交换过兄弟大帖。前些日子,他的儿子小吕才刚刚艺满出师,天佑帝便亲自下了一道恩旨,给寸功未立的小吕,直接封了一个四品金刀捕头的身份。
    如此一来,就算是找到工作了。
    天佑帝此举其实也不难理解。毕竟吕家三代都是公门中人,对北燕周家更是忠心耿耿,绝无二心。而老吕任职多年以来,无论是待人接物的火候分寸、还是办事查案的能力,全都挑不出半点毛病来;可随着老吕的年事渐高,已然上书请辞了三次,却都被陛下给强行推了回去;如今他儿子小吕艺满出师,赐下一道恩旨把他召入宫中,就是为了日后接替他父亲的班!如此一来,老吕至少也得再顶上个三年五载的功夫,至少也把小吕调教好了之后,他才能安心荣休不是?
    于是,连一天正经差事都没干过的小吕,就摇身一变成位陛下钦封的四品金刀捕快。说到武学造诣,小吕比起他爹老吕来,可高出了不止一星半点!他师从三晋刀法大家——白祁山,只要是带把儿的兵刃,就没人家小吕少爷玩不转的;可如果谈到江湖阅历,比武经验,他与他爹之间的差距,可就完全是天差地别之远了!
    他既然能准确说出齐格奇与齐雁的来路,那么自然是早在出发之前,就已经把沈归等人的资料背的滚瓜烂熟!如今他自知败局已定,双方也没有结下血海深仇,按照江湖规矩来说,他只要大喊一声“有了”,身为江湖同道的沈归,定然愿意及时收手,饶他一条性命……
    只是一匹拉车老马的欠账,赔人家银子就是了呗!
    然而吕方把这件事想得过于复杂、又把沈归的剑术想的太简单了。他自认为脖子与剑刃的距离过短,自己哪怕开口也根本说不出几个字来,索性便选择了第一个方式——前滚翻,也就是民间俗称的懒驴打滚。
    唰!
    春雨剑果然不愧上古神兵之名,虽然沈归还未能参透它的真谛,然而单凭刃口之锋,也足以与寻常刀剑拉开巨大差距了!这一剑扫过,瞬间将吕方头上的官帽削去一半,连带着一团乌黑浓密的束发一起,一并飞出去了很远……
    其实双方交手三招之后,沈归便清楚这位官爷,到底是个什么水平了。别瞧这吕方年纪不小、但显然就是个刚刚踏足江湖的愣头青!尽管他手中施展的刀路、都明显是经过高人拆解之后的散招、看似也达到了心随意转、刀随心动的自如境界;可实际上他举手投足之间、充满了生涩与笨拙的感觉,就仿佛是一口刚刚买回家中的新锅、想要彻底掌控火候,还需要经过几次蜕变的过程!
    其实吕方只要把那些“铁茬毛边”磨下去之后,立刻能踏足顶尖高手的行列之中!当然,前提是他得扛过今日的心理阴影!
    沈归一剑扫过,吕方觉得自己头顶心发凉;他借着明亮的月光、低头看看落在地上的半截官帽与满地秀发,还以为自己被沈归削去了半颗脑袋,五官都开始变得扭曲起来,嘴里还一直神经病似唠叨着:
    “没了,脑袋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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