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归这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也立刻让颜重武气急败坏起来!
    “你能不能回回魂,想一想我方才说过的话啊?现在的郭兴,已经不是当年败在你手上的那个郭兴了!而今日他所率之兵、也是神石部族的三方联军,而并非是北燕王朝的平北军了!”
    “郭兴……不是当年的郭兴了?什么意思?难道郭孝阵亡之后,他又认了一位义父?还是他随家中寡目改嫁他人了?后爹叫个啥名啊?”
    “咳咳!!!”
    沈归听着万长宁的咳嗽声,立刻又翻出了一个白眼,深深吸了一大口浓烟之后,颇有些无奈的对众人解释起来:
    “你们的担心毫无意义。单从泰宁县的交手情况来看,郭兴还是原来那个郭兴,而且今时今日的郭兴,比原来那个愣头青还更好对付一些。无论他带的兵是漠北人也好、北燕人也罢,只要制定进军方略之人是他,那么人数再多、实力再强也都不足为虑!直说了吧,郭兴所部看似来势汹汹,但我根本就没担心过中山路的防御问题;反而真正令我担心的部分,还是老生常谈的那个天下第一雄关——东海关。”
    颜重武和顾晦这一对文武拍档,一直都在东海关以北的锦城附近任职;所以他们对于东海关的大小事务,自然比任何人都更有发言权。可这二位听到这里、互相对视了一眼,却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相同的疑惑,显然谁也弄不明白沈归为何会忧心东海关。
    不说同盟合作、也不谈停战协议之类的废话,单说眼下北燕王朝自己家里,日子过的也很不太平。尽管漠北草原的西线霸主,金帐部盟的穆格尔,目前还是按兵不动、而且也并没有率军南征的征召!可北燕王朝的自家后院,如今却燃起了一场冲天大火!
    信安侯周长风自承秦王封号,与祸乱西疆多年的大小金童佛沆瀣一气,全军高举黑旗身披黑甲、浩浩荡荡的开进了潼关待命;只待神都洛京的双边会谈有了最终结果,秦军立刻就会兵出潼关、全军迅速北上,直取北燕王朝的国都——燕京城。
    明眼人心里都十分清楚,洛京城中那场所谓的双方会谈,就只是名义上的会谈、两边来走个过场罢了。毕竟秦军主帅周长风所开出的无数退兵条件,都是以天佑帝亲自颁布一道罪己诏、并在罪己过后、选择退位让贤为首要前提的。所以名义上虽是会谈,实际上只是双方在履行开战之前的必要礼节程序罢了。
    在这种内忧外患的情况之下,两北之间根本就是一对覆灭在即的难兄难弟,彼此间更是唇亡齿寒、互为项背,东海关又怎会有意外发生呢?
    万长宁果然还是那个智慧超群的万长宁,经沈归这么一提,他立刻略带疑惑的补充道:
    “你的意思是说,周元庆根本就挡不住西北联军的兵锋?”
    “正是。我虽不了解北燕军中的真实情况、但他们的整个文官梯队,却早已经烂到了根上!两国交战看似是兵家之争,但实际上却是双方在进行一场国力的消耗战。周长风父子经略三秦腹地多年,长安城又是天下商家的首善之区。以此膏梁坚固之一隅、而敌北燕腐朽没落之全局,也并非是什么天方夜谭。况且,以谛听一贯的行事作风、再加上我对于周长风其人的了解,想必在西北联军的背后,也绝对少不了谛听的身影!”
    颜青鸿闻言,低头看了看图上标注着潼关的地理位置,又把自己放在天佑帝的角度来揣度一番,后背立刻冒出一片冷汗。
    沈归说得没错,站在国与国的层面来看,战场上的兵法韬略与两军实力差异,只算得上是小得小失而已;而两军真正的决胜战场,其实是发生在后方国库之间的较量,还有双方文武官员,在互相协作上的默契与信任程度的比拼。这场不见硝烟的战役,不会有人流血,更不会有人受伤,甚至连敌人的模样都无从得知;但双方在这场战役上压下注码,却远远超出历史上任何一场以血腥惨烈而著称的残酷战役。
    胜者通杀,败者尸骨无存。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这句乐府诗的本意,乃是用来规劝世人不该喜新厌旧;但站在君王御下的角度来看,破旧立新,却是一个十分必要的常备手段。
    为何北燕与幽北的吏部,每三年要进行一次官员考评?为何南康王朝各地的主管官员,最长的任期也只有八年呢?不久之前,沈归在儒府学派驻地——西林城,那些耸人听闻的所见所闻,已经足够说明落地生根的危害性了。根扎的越牢固,那么拔除的难度也就越高、牵连也就越广,伤口也就越难弥合。
    北燕王朝的两位当朝阁老,都是千古难觅的辅国良才。但是捉贼怕见赃,人才怕见双;往往越是才华横溢、天赋异禀之人,性格也就越固执,非常容易一头扎进牛角尖里。
    这些人往往智慧超然、才思敏捷,根本不愿意与凡人进行通力合作,更不愿意接受一个与自己意见相悖的聪明人参与其中;所以这种人在掌权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往往就是把全部的精神,都放在了排除异己、独揽大权之上。
    这不仅仅是对权力的渴望、也是令行禁止、集中力量的必要手段。老人都说家有千口、主事一人,说得也是同样的一个道理。可那些为人君王者,往往为了避免能臣功高盖主,或者皇权被豪族门阀架空的情况出现,也都会利用这个人性上的缺憾,玩出一套被称之为“帝王心术”的平衡手段。然而就是这种制衡术,平日看似对君王与朝廷、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良策;可一旦有了外部势力入侵,一举打破了平衡局面的话,那么王朝的根基便会迅速溃烂,崩塌的速度之快,绝对超过任何人的想象力。
    北燕王朝的基础构架,本已经被王放与蔡熹这两头老狐狸,斗了一个千疮百孔;华神教的出现,又在本就摇摇欲坠的病体之上,多生出一枚大毒疮。而眼下蛰伏多年、此时正欲展翅翱翔的周长风,便是打破平衡的外部势力。也可以说,如果北燕王朝真像它表现出来的那般腐朽没落,那么周长风很可能连一场硬仗都无需拼杀,直接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在沿途军民人等山呼万岁、箪食壶浆的夹道欢迎之下、率西北联军直接杀入燕京紫金宫也就是了!
    纵然北燕王朝与幽北三路,彼此身上都沾满了对方的鲜血;可对于成熟的上位者而言,国与国之间的关系,就该只存在赤裸裸的利益关系,绝不能以个人好恶、恩怨纠葛所左右。
    唇亡齿寒的道理,无论是周元庆还是颜青鸿,都无需旁人的提醒。
    而对于沈归来说,谛听与他个人之间,有着一笔笔倾尽华禹万千江河之水、也难以冲淡的血海深仇,根本不可能共存于世;而谛听通过各种手段,聚敛巨额财富的最终目的,也无需沈归再费尽思量,答案便摆在了朗朗乾坤之下。
    他们之所以会倾力扶持周长风与朝鲁,当然不会是因为那种虚无缥缈的盟友关系了!这两位心怀不轨的阴谋家,充其量也就只是谛听选定的药渣而已,连成为棋子的资格都没有。对于谛听来说,财富已经失去了它原本的意义;他们选择用泼洒金银的方式为诱饵,将整个华禹大陆变成战火纷飞的人间炼狱!
    待日后人口锐减、诸侯厌战、民心思定之时,再由一直都冷眼旁观的南康王朝强势介入、彻底廓清寰宇、平定战火,并重新制定人世间的游戏规则。谛听这些人,是想在废墟之中,重新创立起一个以南康体系为基本构架的大一统王朝!
    无论是神石部族的朝鲁、还是追逐龙椅的信安侯周长风,都自以为正在倾尽全力的成就一番丰功伟绩。可他们的气量与图谋,与谛听重启华禹的计划相比,眼界心胸之狭窄,真令人可发一笑。
    所以从长远来看,如今战局中的每一位参与者,都只不过是谛听重建计划的一把干柴而已。包括北燕与幽北在内,都没有任何一个人具备角逐最终赢家的入场资格。
    这算不上是什么阴谋,而是赤裸裸摆上台面的阳谋。谛听撒金成兵,不费南康一兵一卒,便用从他们口袋里赚来的银子,勾动了各方豪杰那无处安放的壮志雄心!
    站在沈归个人的角度来看,谛听的计划真可谓是精彩绝伦!虽然此举难免会导致华禹大陆生灵涂炭、尸横遍野;但经此一役,也确实能把四分五裂的华禹大陆重新捏合在一起、并可以遵循谛听已经逐渐完成的路线前进,很快就会重新走上正轨。如果能得到预设中的结果,那么忍受一段时间的战争,牺牲一大部分人的性命,或许也还算是值得的事。
    可是一条生命,又该如何计算确切的价格呢?牺牲何人、又保全何人,又该由谁来进行抉择呢?是按照挑牲口的体检方式?还是按照智力选拔的科举方式?或者直接抽签抓阄、赌一赌虚无缥缈的运气?无论何种方式,都需要由人类来实施完成;既然有了人为参与的可能性,所谓的公平,也就成了一个笑话。
    如果新旧世界、都受困于人祸的话;那么谛听所谓的新华禹、和现在的旧华禹之间,又有什么根本区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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