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沈游“敲打”自家侄儿的时候,虽没用上十成的力道,但正如江湖人口口相传那般,这个不肖之子,也的确称得上是皮糙肉厚了。如果沈游坚持不动真气的话,那么无论砸上多少拳,也都会被他体内自行运转的内息分散化解开来,就仿佛是泥牛入海、刀尖刺棉一般,纯粹是白费力气。
    所以沈游解下来的拳头,通通砸在了同一个地方,也是用了类似共振与叠劲的技巧;他也只有先破开沈归的护体内息,才能进行拳拳到肉的实体打击。
    可如今沈归挥过来的一拳,显然就是由身体本能带出来的反击而已,甚至连粗浅的外门拳脚都算不上……就只是最简单拳头罢了。
    这种情况也并不算罕见,每当战场分出了胜负,硝烟彻底散去之后;那些负责打扫战场、替己方兄弟收尸的老辅兵们,都遵循一个原则:凡是遇见看不见致命伤口的敌军,千万不要马上兴高采烈的扑上去搜索缴获;一切的后续动作,都必须从补刀开始做起!
    之所以会有这个残忍的原则,也是由于经常都会出现那种看起来已经被扎成了破麻袋、射成了活刺猬的倒毙敌军,却突然诈尸一般从地上蹦起身来,仿佛被妖魔附体了一半、直奔记忆深处的敌人扑去、倾泻出代表着不甘与仇恨的濒死反击。
    不过往往这样反扑,都不是其人有意为之。因为这些“装死欺敌”的勇士,往往早已经失去了清醒的意识……
    出于这样的念头,沈游面对自家侄子这一拳,也并没多想;他只是后撤半步、右手反掌探出、施展了一招功架十足、火候精准的托掌!他这分明是想要故技重施,将沈归拳上附带的困兽之力牵引开去、并借力反震他的右臂肘关节而已。届时无论他是真疯还是假死,一旦双臂被卸、谅他也再无力阻止自己的斩首行动了!
    二人手臂交错,沈归拳锋直取对方面门、右臂自然选择上路而行;而沈游打算奔着对方的肘关节卸力反震、自然掌走下风;两条长臂很快便在半途交错,而面门与肘尖的距离,毕竟还有着远近之分;所以无论如何,沈归的迎面拳、也绝对快不过沈游的托肘掌!
    然而就在二臂肘关节几乎齐平之时、沈归突然化拳为掌、以自己的虎口外侧、紧紧贴压住沈游的虎口外侧方向、手腕同时一压一钻、仿佛蟒蛇一般贴滑在对方的上臂内围!如此个变招,那本是一次以柔克刚的拳掌交锋,瞬间就变成了另外的一番模样!
    说时迟那时快、沈归的右手虎口向前扣去、死死钳住了沈游的上臂;而自己的上臂与小臂略微弯曲、与胸部构成一个三角形、并以自己的手腕作为支点,将沈游的右前臂死死抵在三角形的正央中!
    电光石火之间、沈游已然掌心向内、手腕也被沈归肢体构造出的三角彻底锁死;既无法抽臂回撤、手腕也无法活动半分……
    沈归嘴角轻轻一勾:
    “方才你废我一条臂膀,现在,我就把这个大人情还给你……”
    话音未落,沈归右手手腕向下一扣、上臂与右肩同时向前奋力一压、只听得耳边响起“咔嚓”一声脆响,身体便立刻弓步向后飞退而去……
    一别一拽、一压一退之下、沈游右臂皮肤骤然崩裂开来、竟支出了半截白生生的骨头;而且更为骇人的是,在骨头的断茬上还挂着一缕缕新鲜的皮肉,伤口惨然至极,令旁人望而可怖、不忍直视沈游那张因痛苦而略显扭曲的脸庞!
    严格来说,这一手分筋错骨的招式,也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招法,甚至连个能交出来的名堂都没有!这纯粹就是沈归凭着眼疾手、快力、道精准的优势,再加上对于杠杆原理的粗浅理解罢了!眼疾手快、心思阴狠、招法毒辣、时机准确,无论其中的那个必要条件,都足以证明沈归神智,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不过尽管沈游右臂遭此重创,伤势看起来也十分骇人,但其实就只是断了一条臂骨、骨茬刺破了表皮而已!一没有伤到关节软骨,二没有破损筋脉,充其量也就能算做是严重的皮外伤罢了。
    伤势虽然没有看上去那么严重,可如同烈火灼烧般的剧烈痛感、却是实打实的犹如潮水一般汹涌而来,直疼的沈游满面惨白、嘴唇也被自己咬出了斑驳的齿痕、额头鬓角也大串大串的落下了汗滴,原本平稳而绵长的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起来……
    而且由于注意力都被骨折的疼痛所吸引,直到此时此刻,沈游也尚未感觉到自己整条手臂的关节,其实都已经被沈归那一招后撤步、给彻底的抖散了!虽然脱臼可以复位,但手臂有了一道开放性创口以后,接骨正骨这种寻常小事,也就变成了一件精细活……
    一击得手之下、沈归也没有着急上前抢攻;他反而转了转自己的左肩头,用右手抓起左手用力一抖,方才被沈游一掌卸下的肘关节竟然迅速归位,当时就变得运转自初了!沈归皱着眉头、看着右臂鲜血淋漓的亲叔父,心中又想到了对方刚才的手下留情,心中立刻被那些复杂的恩怨情仇所缠绕,一时之间,竟生出了手足无措之感。!
    沈游没有沉浸在痛苦中太久、他紧咬牙关、以左手连点周身三处要穴,先止住了伤口流出的血液;随后又将自己的断臂固定在腰巾之中稳稳扎紧,看样子是还想继续与沈归纠缠下去……
    沈归也看出了对方的打算,可忽然间又停止了捡起地上的两把神兵的势头;而是自顾自地伸出了舌尖,仿佛喝汤一般、深深抽吸了一大口空气……
    “嗉…呼…沈游,今日你命不该绝,我就暂且放你一马;若你日后胆敢再次踏入幽北半步,我定会将你浑身上下的骨骼一块一块的慢慢捏碎!”
    无论是沈游还是颜青鸿,都被他这一袭莫名其妙的话说愣了神!的确,眼下沈游的右臂不堪负荷,但断胳膊断腿这种皮外伤,对于习武之人来说本就是寻常之事!眼下他的伤势虽然看上去十分骇人,但沈游也未必就输定了呀!沈归怎么好意思自行站在赢家的角度上大放厥词,还说什么“饶人家一命”这种不要脸的废话呢?
    很快,他们二人就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颜青鸿的后脑突然传来一阵恶风,他感到自己的皇冠已经掉落在地,本是束紧的发髻也彻底披散开来,模样看起来好不狼狈。不问可知,这显然是沈游的同党余孽、用事实向沈归证明一个道理:既然他能打掉自己的皇冠,能取走自己的金簪,也同样能摘了自己的脑袋!
    而沈归也是右脚一搓一挑、立刻将春雨长剑握在手中,向虚空中斩出了一道光华!这一剑分明是劈在了空气之中,却发出的“嗡”的一声悠长剑鸣……
    “无论如何,他始终都是你的亲叔父,你又怎能行出此等忤逆不孝之事?”
    一位做御厨模样打扮、满脸麻点的中年男子,系着满布油污的围裙,出现在了北兰宫前。纵然他没有以本来面目示人,但沈归却仍然知道来者的真实身份,定是那位业余的厨艺爱好者,谛听的大头目宋行舟!
    “宋行舟,你可是打算改天换日的激进派头目,现在居然跟我讲什么人伦礼教,是不是过于了荒谬呀?不过颜青鸿,你倒也是颇有面子了。仅仅你这一颗脑袋,竟能诱来谛听两大头目同时现身,还真是大出沈某人的意料之外啊!”
    扮作御厨模样的宋行舟轻咳了两声,擦着手上的油污连连摆手:
    “不不不,宋某人我也是恰逢其会罢了。谛听是我的事业不假,但厨艺也是我的爱好,二者之间既无交集,也没有相悖之处。如今我现身于北兰宫,也只是想与你谈上一笔生意罢了。我能不能用颜书卿那丫头的一条性命,与你换回沈游的命呢?”
    “这种提议你也好意思说出口?我看你是被灶上的油烟呛昏了脑袋吧?”
    “这样啊……那再加上颜青鸿你看如何?”
    “哦?他沈游只不过是个地灵脉者,竟然能抵的过幽北三路?”
    听到沈归这个问题,宋行舟也没有继续开口解释。双方沉默了半晌之后,心中经过一番计较的沈归,终于点了点头:
    “好吧,成交!不过你们俩都记清楚了,以后这座奉京皇宫,可就是你们谛听的禁地了。”
    沈归话音一落,场中乍然吹起一阵狂风、卷痛了众人的双眼;下一个瞬间,沈归只感觉自己胸前一酸、那道被自家三叔锤砸出来的胸膛凹陷、竟然已经恢复如初;他举目望去,只见断了右臂的沈游、与出手阻拦的宋行舟已然踪迹不见;而那四位仿佛掌握了什么大秘密的太监首领,项上人头却已然“咕噜噜”的滚落在地了……
    谛听二人一走,场中便传来了“砰”的一声巨响,方才看起来还生龙活虎、思维清晰的沈归,此时仿佛一颗被伐断的参天大树、直挺挺地向后栽倒;而颜青鸿也眼前一黑膝盖一软,一屁股瘫在了北兰宫前,大口大口地喘起了略带腥甜味道的空气……
    三日之后,沈归再次由黑暗中醒来。他睁开双眼,便见到了李乐安那张布满疲惫的圆脸,就在自己的眼前三寸开外,正在一下下的垂着下颌;而抬头再看,只见窗台边上的书桌案,也挤压着如山岳般绵延不绝的公文账册;而青丝纷乱的颜书卿,也正趴在乱帐堆之中呼呼大睡,全然没有公主的体面尊贵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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