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数千坛的陈年佳酿,无论是出手变现还是自己留着享用,都是一笔足矣振奋军心的巨大收获。而且最难能可贵的是,他们今日连夜启出了酒,明日就可以继续行军赶路。反正他们每人还额外配备了两匹驮马充作脚力,运输方面定然是不存在问题的。
    无论是那日苏还是光头马匪、亦或是那两千名漠北骑兵,心中都对于这笔意外之财感到兴奋,连肩上那道被压至弯曲的抬杆,仿佛也没有那么沉重了。每个人都咬着牙努着劲,将脚下的步子迈的是又急又快,恨不得立刻就回到报马村中,让那些报马村的村民支上几口大锅,炖上几锅暖烘烘的熬菜,再痛痛快快的豪饮一场!
    那日苏并不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至少有个关键问题,他并没有想错:樊老七方才带他们走的大半个时辰山路,的确都是在反复的兜着圈子。
    如果他在盛夏时节来到报马村游览风景,一定会有当地的老人千叮咛万嘱咐的唠叨:千万不要贸然闯入后山之中!
    正如村口牌坊所写的一般,这报马村,原本就是一个老土匪,给自己搭的养老窝子;而后山的所谓酒窖,也并不是人力开山劈石的结果,而是一个天然形成的溶洞。而那名老土匪也正是为了躲灾避祸,才会辗转流落于此的。
    报马村老祖宗的故事并不复杂。此人原本是一个穷书生,当年幽北三路还没有科举制度,再加上他读的又是些没用的闲书,所以能不能算是个读书人,都得先画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虽然颜家皇帝老儿不待见他,可自有人爱惜他的偏才。这半个读书人就糊里糊涂的被马贼绑到了山上,又糊里糊涂的成了山寨里的一名报马。
    报马村的老祖宗插香入伙的本意,就是为了施展别人眼中看起来没用的学问而已;可一旦那些啸聚山林的莽夫,有了这位文化人的辅佐,立刻犹如猛虎插翅、蛟龙入海,作下了无数惊天大案;风头极盛之时,整个幽北三路的绿林道,也无人能出其右!
    正所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当获得的名声与利益、超出了当家人的度量之后,局势也就开始失去控制。身为半个读书人的报马村老祖宗,自然也早就闻出了苗头不对的味道。于是,他做出了一个轻松的决定:绝不能跟着他们一起作死!
    他打算偷偷离开山寨,再寻一个山清水秀,不引外人注目的好地方,安然度过余生。但退伙是退伙,他却并不想过回清贫的苦日子。于是他便提前着手,将绺子里的金银财宝偷偷运出山外。
    这位老祖宗当了半辈子的报马,又念过几本闲书,自然是眼力过人。最终他寻到的好地方,就是眼前这个报马村。不单是因为北边有一座荒山,可以阻拦过往行人的视线;更重要的原因还是由于山的背面,存在一个天然形成的洞窟;最难能可贵的是,在这个洞窟之外,竟还有一片烂沼泽地,乃是一片天然形成的防护陷阱!
    每逢盛夏时节,这报马村的后山都会泛起有毒的沼气,实乃生人勿进、寸草不生的险要之地;可眼下天气才刚刚转暖,这片尚未开化完全的烂沼泽地,也还没恢复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吞噬能力。
    不过,这个问题对于自幼生长在太白山脚下的沈归与齐返来说,根本就不存在任何技术难题。有着两位齐家老猎户传授的丰富经验,想要唤醒这片烂沼泽,也无非就多费上一些功夫,诓骗这些漠北人,亲自用脚板淌开而已。
    眼下这群满载而归的漠北重骑兵,每个人都将自己结结实实地困在一根大抬杆上。一根杆子捆着五大坛子的清水,再加上五个男子的自身体重,就算是数九隆冬的严寒时节,也经不住两千多双漠北军汉的大脚板,反复踩踏啊!
    行在最前面的三五队人,只是觉得这片“烂泥地”,比来的时候更越加难走了而已;可他们这些人淌软了泥,后面弟兄的腿脚,在想拔出来,却必须花费上几倍的力气!
    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战场之上冲锋陷阵如是,肩抗重物久行山路,也如是一样。这两千漠北奇兵,已经骑在马上,颠簸了一整个白天;夜深之后,他们又在“樊老七”的带领之下,走了足有大半个时辰的烂泥山道,体力早已到了强弩之末;如果不是因为得到了一大笔天降之财,无形中起到了望梅止渴的作用,这些累到极致的漠北兵,根本就努不出任何一丝力气了!
    两条小腿反复陷在烂泥地里,使出最后的劲道抽了几下未果之后,极致的疲惫感,也瞬间驱散了脑中的欣喜若狂!
    “总骑长!我……我们好像陷在烂泥里了!”“我们也是……”“我们六队也是,身上没劲,腿实在是拔不出来了。”
    走在最后的那日苏,也觉得自己迈步变的越来越费劲。但一来,他与光头马匪多少吃了几口热乎饭食;二来,他本就是一员沙场猛将,身板自然远非寻常军卒可比。如今他听到前面的弟兄正在“发牢骚”,感受着早已被抬杆压麻的右肩头,朝着前面大喝一声:
    “陷烂泥里了?我看你们就是在那磨蹭功夫!马秃子,把肩上杠子先卸了!老子倒要过去看看,到底是哪个奸懒馋滑的狗东西,敢在前面拆老子的台!”
    卸肩二字说来容易,但为了维持酒坛的稳定性,平衡前后五人的着力点,无论是酒坛、杠子还是腰腹,早已经被捆了一个结结实实!而且除了拿着火把引路的五人以外,所有漠北军士都是咬牙切齿的扛着杠子,低头跟着前面的弟兄们盲走,根本什么都看不清楚!
    而那位生活经验非常丰富的汪老头,除了负责看管酒窖之外、更是一位有着四十余载从业经历的彩戏门老师傅;经他指导下打出来的绳结,那真是学起来简单,解开却十分复杂。即便是汪师傅本人出手,这一道“九蕊梅花结”,没个一时半刻的功夫,也绝对开不了!
    伸手硬扯了几下以后,那日苏感觉自己身上的绳子是越勒越紧,竟然连正常呼吸都开始变得困难起来!那日苏再没心思继续与绳结较劲,反手抽出背后的马刀,轻而易举便割断了肩上的麻绳;他努着胸中积攒的火气,抬腿便要往队伍前列冲去……
    然而这片所谓的烂泥塘,早已经过他们的反复踩踏,变得是又软又黏;早在他与九蕊梅花绳结较劲的时候,烂泥已然悄悄没过了膝盖!他这一抬腿便用脱了力,直接将自己晃倒在了烂泥地里!
    活沼泽有一个人尽皆知的特点,一旦深陷其中,自身挣扎的劲道越大,下沉的速度也就越快!那日苏是一条漠北硬汉,身上也带着一股横推八匹马的神力!可如今他被自己的力道晃倒,上半身一下就趴在了软黏恶臭的烂泥地里!淤泥沾满了半截身子不说,整个人也开始缓缓下沉……
    此时此刻,那日苏引以为傲的神力。已经变成了要命的累赘;他的鼻子与口腔,全部都被恶臭刺鼻的烂泥糊死,连半点空气都进不来了!出于人类的求生本能,他立刻舞动着两条粗壮有力的臂膀,使劲浑身解数、疯狂地在沼泽地里扑腾起来!
    很快,用尽了力气的那日苏,整个人便彻底消失在了这片被他自己唤醒的冬眠沼泽之中……
    早在出征之前,他也曾想过自己的无数种结局,可唯独却没有这一种。
    如果那日苏听了齐返的劝告,等到天亮之后再行进山之事,还真的未必没有一线生机。皆因为这一片烂沼泽着实不小,由于毒沼气的原因,导致周围终年都是寸草不生,视觉效果极不协调,在光天化日的时候,看起来非常显眼;而且漠北草原也不是没有烂泥沼地,如果他能按捺住性子的话,也许根本就不会走上这一遭。
    不过这世上的事,也从来没有“如果”二字可言;那日苏如果能按捺住火爆的性子,也就活不成今日的那日苏了。
    这位孔武有力的漠北虎将,就这样消失在了泥沼之中;而那名被他唤作马秃子的光头,此时也发觉苗头不对,刚试着抬了抬脚,便被大腿上附着的惊人退拽力吓了一跳;再想重新运力抽腿,只觉得浑身酸软难耐、双眼闪烁金星、胸口也开始一阵阵的发闷,再也压榨不出半分的劲道了。
    挣扎未果的马秃子,本打算叫人前来把自己拽出烂泥地;可他抬头举目望去,却连一个囫囵人影都没能见到!那些方才还影影倬倬的一条条人龙,如今就只剩下从“地面”生长出来的一条条手臂与头颅!
    这等油锅地狱般诡异的场景,安静的令人感到心寒!
    还未等马秃子缓过神来,只觉露在外的脖子传来了一阵绵软寒凉的触感!他低头望去,之间眼前冒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气泡,在自己的鼻尖附近炸开了一团冰凉;等他再想抬头的时候,烂泥就已经覆盖了整个下颌……
    两千名漠北重骑兵,三千多坛子的“泥封水”,就这样消失的无影无踪,干净的仿佛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一般!而走在最前方引路的五名士兵,就是被称为“神石之光”的漠北铁骑,最后的一点血脉!

章节目录


马过江河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文阁只为原作者溪柴暖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溪柴暖并收藏马过江河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