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道春典、与各家明暗的规矩、为何必须严格按照师徒传授、进行一对一的教学呢?
    今日,这“宋某人”栽的一连串大跟头,就能充分说明这个迂腐规矩的必要性。
    在华禹大陆来说,许多最终踏上了江湖路的年轻人,都是从市井街头的混混开始做起。学文不就、学武不成、身无长物、家无浮财,可人也总得活着不是?这些好吃懒做、一事无成的年轻人,最终就只能走上街头,自谋生路。像是他们这样没家没业没工作的年轻人,就被良家百姓统一称为“混混”;当然,也可以称之为“待业青年”,反正都是一个意思。
    江湖道没有那么好入,明白师傅也不大好访。很多混混年轻的时候、即便没有师承关系,也能靠着一股蛮勇血腥、混的是风生水起;可一旦年纪大了之后,定然会落得个穷困潦倒、冻饿而死的惨淡收场;因为在这些人的身上,定然存在很明显的隐患,才会在年轻的时候,就已经被江湖道排斥在外了。这样的人,就连投身穷家门要饭的资格,都没有!
    而身在江湖道的正经混混,有着严格的地域保护机制,也都拥有属于帮中的公共产业、以及一整套复杂的管理规程:比如说多年前发迹于广陵城的盐帮漕帮、南粤地面的青红帮、巴蜀道的袍哥会、燕京的混混、卫津的大耍等等,莫不如是一般。
    可这位宋管事,显然只是个业余混混出身。虽不知道他是走了一步怎样的狗屎运,投身到了颜家人门下为奴;但好歹也算靠上了一棵大树,就不愁没钱养老了。
    宋爷没有门户师承,但毕竟也混迹市井街头多年,再加上为人聪颖好学,所以对于江湖道的事,也称的起一知半解这四个字。
    天下百般学问技艺,既不怕研究透彻,也不怕两眼一抹黑,就怕一知半解!以这位宋管家的江湖口来说,已经具备了相当程度的火候;可方才沈归与他对了一句最简单的切口,他又完全不明所以。
    多年以来,他只是凭着眼观耳闻,偷偷模仿江湖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凭着这样的小聪明,他还真占到了不少便宜;可今日这一遭失手,立刻就让他把以前占的小便宜、吐了个干干净净!
    他这副“护头捂裆”的别扭姿势,就是早年从一个身在江湖的老混混身上,偷学回来的本事。
    老混混能有一碗饭吃,凭的就是抗揍和不要脸。从人体构造来说,其实哪里都可以挨打。骨头断了能接、皮肉破了能合、再加上混道的又以伤疤和残疾为荣,更是造就出了一块块的滚刀肉来!
    可唯独后脑与祠堂这两处要穴,经不起半点的波折!
    宋爷曾眼看那位颇具名望的老混混,凭着一手抗打的本事,愣是在病床与销金窟之间返往了近十年有余、完美渡过了他此生最后的光景。
    一个年近七旬的老头,每个月都得让人家揍上个三五回、每一次又都是血肉模糊、出气多进气少;可到他死的那一天,除了一条大腿没接好之外,愣是混了个囫囵尸首入土!而且,要不是赶上了“马上疯”的寸劲,以他老人家的身板,再讹个十年,恐怕也没什么问题!
    这样近乎于“金钟罩”一般神奇的挨打功夫,宋管家又怎能不铭刻于心呢?
    于是乎,今日眼见人高马大的沈归要动手伤人,他便把这一趟“专业挨揍”的姿势想了起来!反手护头、顺手护裆,其他的地方你就随便招呼去!反正养三五天之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
    外行人就是外行人,有些看似简单的东西,里面的门道深了去了!
    他这副姿势,就是老流氓讹诈宝局的标准造型。如果今日真被宋跳过了龙门,那么至尊赌坊的镇店流氓,就得给他腾出位置来!以后这间大赌坊里面追债、放账、维护店面治安的零活,就全归他宋大爷一手包办了!
    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至尊赌坊虽然是宗族府的产业,但官民两道之间、历来都各有各的规矩!即便宋大爷的出身来历不是什么秘密,但毕竟也是他先来跳的宝局子,此事又如何善了呢?
    眼下至尊赌坊的“民间事务部门”,归于一个叫外号叫做“灰狗”的老混混代为管理。他本正在三楼喝茶打盹;如今听楼下这么一嚷嚷,立刻就来了精神!
    对于在京城里搏出了一席之地的老混混来说,此生已经算是功成名就了!而且按时坐班拿饷的生活,对于混混来说,也实在是太无聊了!
    兴奋无比的灰狗托着茶壶,斜着眼、拉着胯的走下了一前厅楼;只见自己手下看堂的兄弟们,全都围出了一个半圆;圈中站着一位拎着顶门杠的年轻后生,正一下一下的狠砸着地上躺着的业余混混,宋三管家。
    跳宝局子也分文武,简单说来,就是场面上看起来到底是残忍还是血腥的区别。文跳、通常都是割肉参赌;武跳,就如同宋大爷今日这般,躺在门口任人随便殴打!
    可无论文武,都有一个最基本的规矩——绝对不能喊疼!
    作为跳宝局子挨揍的一方,可以骂街、可以说风凉话、可以叫板、也可以耍横;可哪怕发出了一声“哎呦”、或是“嘶”的一声抽了一口凉气……
    那么抱歉,前面的毒打算是白挨,还得被人围殴一顿,以示惩戒。
    宋爷毕竟是个业余混混,哪清楚这里面的门道啊!他单纯的只是看中了这个姿势的防御效果而已!所以自打刚才那个小伙计第一棍子、抡上了他的大腿根之后、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条摆在外面的右腿骨,便当中断为两截!
    他这姿势根本不是为了抗打,只是防止被人错手打死而已!该受的疼,可一点都没少!
    虽然宋大爷只是半个江湖人,但毕竟平日也喜欢逛赌坊!跳宝局子这句专业术语,他还是有所耳闻的;可他刚想开口解释,大腿根便遭了对方重重的一击,骨骼断裂的疼痛、仿佛一把刚刚磨利的尖锥,瞬间刺入他的脑海,也将本欲开口解释的话语、直接堵回了嗓子眼里!
    直到灰狗爷拖着茶壶来到了一楼,那小伙计已经把他的两条大腿全部砸折;此时正准备朝着肉厚的屁股砸去,宋爷也趁势倒过了这一口气来:
    “别……别别……都是误会,爷爷们别打了!”
    他这句求饶才刚一出口,沈归噗嗤一声就乐了出来!没容这位宋爷继续开口求饶,灰狗便“呸”的一声啐了一口唾沫!这一下子可好,呼啦啦冲上去了二十几个伙计,将已然告饶的宋爷团团围住,拳脚、木棒、桌椅、板凳,没头没脑的对着他一通猛砸!人群中还有一个瘌痢头的中年汉子,一边跳着脚的的往人堆里递家伙,嘴里还骂骂咧咧的嚷道:
    “好你个瞎了狗眼的宋宁,跟了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皇亲,就以为自己也是个人物了吧!可着奉京城的几条街面上,你也不知道先打听打听,谁敢来跳我家灰狗爷的宝案子?我看你小子是活得不耐烦了!弟兄们,给我往死里招呼!打出人命来有人顶!”
    之前一根顶门杠、按照顺序开揍的方式,宋宁还能勉强维持着清醒的神志;可如今灰狗的一口吐沫飞出,殴打也瞬间变成了围殴!无数双鞋底子、直奔他的脑袋死命跺去,再加上他那挨揍姿势只学到了皮毛,侧脑“砰砰砰”连撞了几下青石板、便眼白一翻、彻底昏死过去。
    至尊赌坊对面的老赌棍们、此时都喝着大碗茶、吃着小点心,看着街对面那一场拳拳到肉的武打戏;更有几个性格跳脱的家伙,踩着凳子大声喊好!然而眼看着对方把满面鲜血、昏迷不醒的宋宁扔出赌坊门外,也没有一个老赌棍离开自己的座位……
    而贴在门边的牛三,也早都看傻了眼!
    今日他虽是奔着找回颜面、顺便出口恶气来的;但正如宋宁所说,二人之间并没有结下死仇,也没想过要他的命!而且最令牛三感到胆战心惊的一点,乃是他至今也没搞明白:方才宋宁挨的这顿毒打、到底是为了什么!
    被打成一滩烂泥般的宋宁,仿佛一只死耗子那样,被几个小伙计揪头发搭脚脖,随手甩在了街面上!牛三刚出去探探对方的鼻息,却又被沈归伸手挡住了去路。
    “姑老爷……我想去看看……”
    “别着急,还没完呢……”
    牛三没明白怎么回事,只见灰狗已然走到了门边;他先侧目看了一眼沈归、随后展颜憨厚的一笑,露出只剩一颗的门牙;随即稳稳当当的把手中茶壶放在台面上,冲着沈归微微一弯腰,这才朝着身后的兄弟扬了扬手……
    灰狗一挥手臂,那群招招要命的活阎王,竟然重新拎起了板凳、桌腿还有顶门杠,仿佛猛虎下山一般、再次冲出了至尊赌坊!
    眼下正午刚过,街面上来来往往的行人颇多!但百姓们行至此处,一见至尊赌坊插上了窗板,便立刻停住了脚步,远远的围成一个大圈,瞪着眼睛等着瞧热闹!
    只见仅剩一颗门牙的灰狗,迈步走上大街,朝着四面八方围观的街坊们连连拱手赔礼:
    “各位婶子大娘,长兄幼弟,灰狗在这给大家赔不是了!有带着孩子和堂客的兄弟、还请多多避趋;今日鄙小号有些杂事急需处理,挡了各位的路,实在万分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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