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罗是个老更夫了、见惯了各路贼人、更不怕血腥气、但更夫终究不是个技术工种,更谈不到有什么办案思维;这老头平日里抬个杠、叫个板、串个闲话什么的,那是一等一的好手;可如今这两位巡防营的军爷,真把他摆在了台面上,可真就是挤兑死人不偿命了!
    不过这话又说回来,就连如今当家作主的李明翰与蔡宝二人,也不过就是两个军汉罢了;这大荒城被沈归那么一闹,连守将李大可、带地面上的三班衙役,全都被一窝端了;如今李子麟也命悬一线、根本无法主持大局,李家大宅的乡绅老爷,现在又“集体失踪”;所以这善后事宜,就只能他们哥俩赶鸭子上架了。
    谁让现在的大荒城中,顶属他的职位最高呢!
    “我说罗叔啊,您老就别谦虚了!咱大荒城的乡亲们有一个算一个,谁没听过您的大名啊!您老人家干了小半辈子的更夫,经验丰富,眼光老辣,江湖阅历也广,就给我们这些年轻人传传道、讲讲经、点拨一番呗?”
    蔡宝是个闷葫芦,但李明翰却是个人精;他心里清楚,有些话自己不能说,却可以借着老罗这张四面漏风的嘴,传到华禹大陆的各个角落;如此一来,不但谣言的出处有据可查,更容易营造出三人成虎、众口铄金的效果。
    “明翰啊,你要是这么说的话,那我也不跟你争!我老罗这辈子别的不会,就是唯有这双眼,那是最毒的!”
    刚才还唠叨着自己老花眼的更夫,被李明翰几句吹捧之下、立刻就飘飘然了;他这一辈子都没被人看得起过,平日里喊个号敲个更鼓,除了几声狗叫之外、压根也没别人搭理他;像如今这等万众瞩目的“光荣时刻”,可是他做梦都没想到的大风头!
    “既然如此,今天我就教教你们两个小子,来!你看啊,这人生前穿的衣裳料子不错,肯定是个富人……为啥?你看见他身上这些小黑球了吗?用手一搓就碎,这可是上好的真丝面料啊!前几天咱大荒城的绸缎庄“李德记”,夜里失了一把大火,烧毁的江南丝绸,全都是这样的黑球……”
    李明翰一听这话,惴惴不安的心立刻放下了八成:别看这老罗没啥本事,但至少对于火场经验,还足够丰富的。他说的一点不错,这尸身上的“皮”,可都是沈归自己的衣裳,面料能差的了吗?
    既然心中有底,李明翰便连引导带补充的好一通周旋,总算是通过老罗的口,将沈归的身份、强行按在了这具不辨面目的尸体之上。在普通人的思维模式当中,一旦有了初步的推论,所有后续发现的线索,都会围绕着个基础推论进行辅证。所以没过多长时间,这具尸首的本名,就从李达宁,变成了沈归。
    “啧啧,要不人家总说,这姜还是老的辣呢!您老慧眼如炬、砂里识金,当个更夫真是委屈您了!行了,知道您不喜欢和漠北人打交道,往后的事您就别管了。我们哥俩年纪轻脸皮厚,不怕被骂,为了咱大荒城的乡亲父老,给漠北人去当狗、那也拉的下来脸来……”
    说完之后,李明翰迈大步走到了围观群众面前:
    “各位乡亲们也都看见了,咱大荒城的官啊,都被沈归给杀了个干净;我李明翰要不是和老罗喝了一夜的酒,只怕也躲不过这一劫啊!眼下漠北人的刀,已经压在咱东幽路的脖子上了,京里那位兴平皇帝,还能坐几天的龙椅,咱们也心里也都有数……这样吧,这档子事儿,我们哥俩是避无可避,也就不连累他人了;就只盼着大家伙别在背后戳我们哥俩的后脊梁骨就行!当然了,当街面上骂几句、吐口唾沫啥的,也都是做给漠北人看的,我们哥俩心理领情!大家要是觉得行,那就赶紧回家,别给自家人招事,也别白费了我们哥俩的一番苦心!”
    李明翰说完之后,立刻迎来了一片赞誉之言,更有几个眼窝浅的婶子大娘,死死拽着李明翰的胳膊嚎啕大哭,气氛悲壮到令李明翰差点笑出声来…
    不久之后,“沈归”的尸首,便被李明翰亲手挂到了大荒城的西城门;而尸身那一双空洞无神的双眼,死死盯着青山城的方向,随风飘摆……
    沈归的在华禹大陆的名声,本就是毁誉参半,但话题热度却是顶尖之中的顶尖。什么年少风流、英俊潇洒、什么武艺超绝、文采斐然,都无法书写沈归身上的传奇色彩;本人已然如此出色,再仔细探究一番他的家世,更是远非常人可及,更为其平添了几分神秘色彩。
    如此富有传奇性的人物,死在了大仇得报的当日,本就是令人扼腕叹息、又理所当然的最好归宿。一时之间,沈归与李子麟同归于尽,又被大荒城守军悬于城楼以外暴尸的消息传出,华禹大陆立刻掀起了一片惊涛骇浪!
    可唯独由于楚墨令现世、彻底沸腾的江湖道,借着这一出悲壮的“复仇记”,彻底被人抛诸与脑后,再也无人谈论了……
    关北路的奉京城中,回春医馆的李乐安,刚刚画好了妆容、打好了行囊;门外便响起了徒弟大黄的声音:
    “师父,陛下携长公主驾到……”
    “让进来吧。”
    片刻之后,满脸无奈的颜青鸿迈进门槛、身后还跟着梗着脖子的颜书卿,兄妹二人推推搡搡地走到了李乐安面前……
    “乐安表妹,这可不怪我啊,是她自己非要来的!你看看我这脖子,让这疯丫头挠的全都是血印子,这回宫之后,可怎么跟你表嫂交代啊!”
    “哼,没开弓弑君就算是便宜你了,看你还敢不敢软禁我!”
    “人家乐安表妹是去办正事的,你非要跟去,不是给人家添麻烦吗……”
    “你还能做的了人家的主?”
    李乐安本就心神不宁,如今又被这一对兄妹吵得火气上涌,立刻眉眼一挑、开口呵斥道:
    “你俩别演了!陛下,想必您心里也清楚,今时不比往日、就连我与沈归二人,也没有把握可以全身而退。可既然您金口已开,我们做臣子的就只有服从的份;可丑话还得说在前面、如果他日长公主有个一差二错,那时您可不能跟我李乐安要人!”
    颜书卿闻言立刻破功,嘴角止不住地向上扬起、露出了四颗洁白的贝齿;而被李乐安一语道破伎俩的颜青鸿,也不好意思的反复搓了搓手掌,再没说出什么来。
    反观奉京皇宫的朝会之上,坐在龙椅下首的万长宁,简直是生不如死。自打至尊赌坊将沈归的死讯传入宫中,紫金殿上立刻就炸开了锅!户部也不提算账了、工部也不提修城了、兵部也不提增兵了、吏部也不提换将了;满朝文武官员全都义愤填膺,口口声声要为中山王报仇,让东幽叛徒血债血偿!
    不过这一批的幽北朝臣,大部分都是沈归离开之后拔擢起来的新血,连见过沈归面的都没有多少!所以别看他们闹得欢,实际上大家都是打着报仇的旗号,各自算计自己心里那点小账本罢了。
    报仇?说得容易!发兵攻打东幽路,总得先经过中山路吧?郭兴正在调集粮草与军械兵马,准备强攻青山城呢!而且他每天做的美梦,只怕都是幽北兵能在野外与漠北骑兵展开决战!有这样一头拦路虎在、别说血洗中山路了,就连幽北三路都得一并给沈归陪葬。
    对于这些打着红旗反红旗的家伙,万长宁也能够理解;面临强敌压境,自然会有骑墙派的官员两面押注,这本就是人之常情、古来有之;而且双天赌坊的新当家,还整理出了一本《私通漠北书信抄录》,万长宁与颜青鸿人手一本,谁到底走到了哪一步上,他们二人也早有成竹在胸。
    颜青鸿也是不愿意看着他们把自己当成傻子,这才假托悲怆过度、偷偷带着颜书卿出宫、糊弄另外一个傻子去了;其实万长宁也想跑,可惜腿脚实在不大方便,便只能留在宫中,应付这些或是想要加速幽北灭亡、或是真心觉得国格受辱、恨李子麟卖主求荣、恨漠北人“打狗没看主人”的铁骨铮臣……
    同样的一个消息,传到了谛听耳朵里,除了尚未毒发的白玉烟之外,大部分的人也都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尤其是身在秦营的关北斗,对这个消息更加嗤之以鼻。
    寻常人判断生死的手段,大多都是以心跳、呼吸等体征特点为依据;而关北斗的手段则更加先进一些,人家靠算!
    当沈归身亡的消息传到西线大营之时,小病初愈的关北斗立刻连占三卦;根据卦象显示,沈归虽然余寿无多,但眼下还并未显露死相;尽管白玉烟赌咒发誓、说亲眼见到沈归服下了牵机药;但毒物这种东西,对付寻常人或许威力无比;但对于沈归来说,谁也说不准,究竟能起到多大的效果。
    然而,当次日谛听的消息再次传来之后,关北斗才真正陷入了巨大的彷徨与茫然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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