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小楼猛然想起:沈归请自己前来河东城助战,为的就是要阻击江湖人士参与战事,妨碍华禹大陆的自体变化过程。至于他给自己提供的“报酬”,也十分奇特:一块旧端砚、一柄春雨剑而已。
    沈归打出这个哑谜的本意,是为了防止走漏风声;而他给出的这俩道“谜面”,一文一武、一贵一贱,彼此之间八竿子打不着,实在令人摸不着头脑。不得不说,凭着如此强大的保密措施、的确瞒过了黑狗、但也同时瞒过了姜小楼本人。
    至于这两样信物本身,倒是没什么出奇之处。自打沈归行走江湖开始算起,春雨剑的大名,那是一日响过一日。据说这把利刃,乃是北海剑魔此生最后遗作,而且更是一雌一雄的对剑,也是他与夫人之间真挚感情的见证。
    这柄规格超长的春雨剑,上一任主人乃是东幽路的大小姐李乐安;之后她与沈归“无媒自合”、也算是把这一对神兵凑在了一起,续写出了另一段佳话。所以,在江湖上提起这一对雌雄宝剑,并没几个人能说清它们的真实威力;但若是提起这两段爱恋故事,那真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当然,沈归托周长安手下的赤乌、将此剑转交给姜小楼、应该不会抱着“以物示爱”的想法;哪怕算上“龙阳之好”这档子极小概率事件,可从伍乘风那开始算起,他从与沈归之间还差着一层辈分呢!
    不过对于姜小楼本人来说,一时之间猜不出谜底,倒是也无伤大雅;毕竟这春雨剑除了是沈归传递消息的信物以外、更是一把久负盛名的神兵利器,绝不逊色于师门至宝——青芒剑,多一柄神兵护身,总还是有备无患的事。
    可那一方破旧的砚台,又能有什么用处呢?
    直到此时此刻,恰逢上天恩赐、降下一蓬春雨;这个困扰了姜小楼多日的谜团,才终于化解开来!
    姜小楼由“春雨”二字、联想到了那一方无用的旧砚台、眼前立刻浮现起了砚台本身的形质、以及那些新鲜的刮痕。原本他只当这些痕迹,是赤乌探子毛豆腐、在长途“化妆运输”的过程之中、不小心落下的新伤;再加上从砚台本身的品相来看、显然也是应用多年的旧物,又不值什么银两,这才会将其抛诸脑后。
    可如今回忆起来,这砚台上的刮痕错综复杂、看似彼此之间又毫无联系;但若是其视为一片剑痕的话,一如南泉禅宗的玄字辈高僧、那具罗汉金身上遗留下的七道剑痕一般、直观而清晰的表达着执剑人本身的武学理念!
    如此看来,沈归竟是在借这一方砚台,向姜小楼传剑!
    可由此一来,又生出另外一个问题:一如关北斗忧心,沈归是否真正死于白玉烟之手一般;向自己传剑送招、他沈归有这个能力吗?
    且不说岳海山观潮悟道之后的剑法,已然与伍乘风的墨家剑没有任何关系了;单说他沈归对于剑之一道的修为体悟,与自己相比都稍欠一些火候,又怎敢生出“借物传招”的心思呢?
    然而“借头平乱”而不可得的宗净大和尚,却显然不会给姜小楼留下继续思辨的空暇;那杆通体精钢铸造的韦陀降魔杵、已然再次舞动起来,携一股足矣劈山分海的势头、直扑姜小楼受伤的左肋而来!
    如此看来,宗净大和尚口口声声都在念叨着慈悲仁义;但如今再次出手、却直取要害而去;真不知他的究竟是什么样的禅、问的又是哪一家的道!
    无计奈何之下、姜小楼也只能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将更加熟悉趁手的青芒剑迅速还匣、换成沈归赠予自己的春雨剑;之后,他便闭上双眼、侧耳听风、用心感受着雨水的呢喃、剑身的鸣动,短暂进入了物我两忘的冥想状态!在自己那片空空如也的脑海之中,仿照着砚台之上的指甲刮痕、自行模拟出了一人一剑、并缓慢而自然地舞动起来……
    至此,属于剑道天才姜小楼的第一百零一步,就这样迈了出来!
    宗净将手中的韦陀降魔杵轮开一道半月,直奔姜小楼左肋砸去;在宝轮越逼越近的同时、心中还保持着高度的警惕性,双目也在姜小楼的肩头与腰身反复打量,时刻准备变招抢攻!
    直到杵势已成、力已灌满、属于姜小楼最后一丝的闪躲机会,也彻底消失殆尽;宗净见姜小楼换剑闭目、心中虽然拿不准对方是坐以待毙、还是准备出招反击,但眼下距离太近、双方都已经退无可退了!
    于是他紧咬牙关、再次平添几分力道,务求一击而尽全功!
    说起韦陀杵这宗奇门兵刃,防重于攻的特点,可谓世人皆知;可对于宗净这种真正修成了罗汉金身的外家高手来说,无论是拳脚枪棒、还是强弓硬弩,都无法伤其分毫,又何需凭借兵器之威、进行格挡防御呢?
    所以,韦陀杵这种兵刃,只有落在外修于内的绝顶高手掌中,才能释放出其形质赋予的本源能力!而这要求极高的深层卓越能力,就来自于韦陀杵两头的“宝轮”,单从外观来看,就像是一个空心的“铁骨朵”那般,并无任何非比寻常之处。!
    通常来说,这双头宝轮的作用,乃是用于锁拿格挡敌方劈刺而来的兵刃;因此,与通体金属浇筑的杵杆相比,这看起来只像是装饰物的宝轮、还要更加坚实几分。
    而宗净手中这一杆韦陀降魔杵,更是南泉禅宗近五十年来最好的一柄;平日里,都在佛祖法身之前供奉、聆听高僧诵经、享受香火鼎礼,冥冥之中也沾染了几分尘缘。
    这样一柄分量十足的法器,即便是不小心落在谁的脚面上,骨骼也定然会被砸个粉碎!更何况姜小楼的左肋,如今已然见了隐裂、退身之步也被宗净的步伐与气息彻底锁死,已是避无可避的危险境地……
    接下来的结果很简单,唯有二选其一:要么他便夹臂护肋、以一条左臂、几根肋骨为代价、争取换回半条性命来;要么,他就干脆挺剑上前,凭着那把近四尺长的春雨剑、与仅有臂膀长短的韦陀降魔杵近身缠斗!
    天道无常,事势的发展,也往往出乎凡人的意料之外;宗净那劈山填海一般的韦陀杵一击抡空,心中还以为对方选择了后者,连力道都已然运在了双腿与两肩之上,准备与对方近身缠斗;可就在此时、眼前忽然传来一道锐风、刺的他眼前一片昏花;待定睛重新观瞧、面前却再也找不到姜小楼的踪影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地看到、就在韦陀杵即将敲在姜小楼肋骨之上的一瞬间、对方才骤然启动了身形!他面对着身体坚如铁石一般的宗净大和尚、不退反近!在方寸之间、他仅来得及将春雨剑抽出一半、狭长的剑身、半露半含的留在鞘中;而自己则同时矮身前纵、由宗净微微扬起的右臂之下迅速闪过、恰好躲过了这势大力沉的一击……
    并且,他还凭着春雨剑的半截剑身、割破了宗净的左侧腋下!
    随着“噗”的一声闷响传出,那柄用料扎实、近乎通神的释宗法器,便一头跌落在了满地的血腥之中、溅起片片泥污;而宗净那被春雨剑锋割开的右腋、也终于有鲜红色的血液,点点滴落而下……
    “哗!原来宗净把护体神功的的罩门,藏在了右侧腋下啊!”
    眼见宗净流血,站在秦军营寨以外观战的江湖人,瞬间就炸开了锅!这些内行人彼此之间议论纷纷、互相探讨着看似刀枪不入的宗净、为何这么快就被姜小楼寻到了破绽、并一举破开功法!
    事情的真相,往往比看起来更加复杂;一如肋下见伤的姜小楼,正在默默忍受着火烙油煎一般的巨痛;谁心里有多大的委屈和难处,只有自己最清楚不过了!而宗净大和尚的罩门,乃是修在了耳后的翳风穴,根本就不在右侧腋下!
    “你……所持长剑,莫非是沈归的佩剑——春雨?”
    “正是!不过,我用的还算顺手,以后这春雨剑就改姓姜了!”
    “莫非……你就是为了区区一柄神兵利器,才会自甘委身于贼的?”
    “呵,究竟助燕还是助秦、乃是我姜某人的私事,与竹海剑池无关、更用不着旁人过问!”
    宗净大和尚的声音本就极其低沉,再加上秦燕两军之人,都在眼睁睁的看着两位顶尖高手之间的对决;所以他这一字一句,都被旁人听了个清清楚楚、顿时掀起一片更高的浪潮!
    “听见了吗?剑池三子姜小楼,为了区区一把兵刃,竟然委身于贼了!”
    “什么兵刃那么值钱?他又委身给哪家贼人了?”
    “什么剑?你没长着眼睛吗?看那白花花的剑鞘,长的活像是根钩杆子似的;放眼天下,除了沈归手中的春雨剑,还哪找这种怪模怪样的家伙去啊?”
    “那贼……就是沈归了呗?”
    “错不了!哎,你还别说,怪不得他总是拖着日子,不跟李家大小姐完婚呢……”
    “呸,什么东西啊,道德沦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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