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归了解掉索永宽之后,随意将尸首踢在一边,还低声对他嘟囔了一句:
    “本以为你是个精明人、怎会干出这等蠢事来?就凭着这把破玩意,还想锯断上品汉白玉的桌子?没本事就别逞能、老老实实做你的文职工作、哪会走到今日这步田地呢?”
    数落完索永宽的遗体之后、沈归围着汉白玉石桌转了三圈、以内息包裹指关节、反复叩击桌面、借此探测比对声音与力道的不同反馈方式;直到某一声“空响”传入耳中,沈归这才露出了满意的微笑、并俯身小心转动起了桌面……
    二正一反、连续转了三圈之后、只听“咔嗒”的一声脆响传来、沈归立刻按住了忽然松活的桌面;之后又站到了那个空鼓的位置,奋力推动已然变成滑轨的粗壮桌角……
    一阵刺耳沉闷的石响过后、冰心亭正中、赫然露出了一方黑漆漆的地道口来!
    沈归向下望去、却被地道当中传出的冷空气迎面拍来、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颤:看来这沈家地宫的构思与设计、果然远比陆向寅那厮的御马监可比!不但技术难度成倍增加、零散部件的运转也更加顺畅!虽然开解机关的方式有些老套、但起码地宫之中的空气非常清新、就连防潮效果也十分出色……
    有钱真好。
    沈归感慨了一番“自家”那惊人的财力之后、随手取下壁阁上备置的引火照明之物、依次点燃了墙壁上的每一根火把……
    这是一条阴森狭长的向下通道,沈归由于身在其中、也不好准确测算到底走出了多远、潜下了多深,只能提高万分警惕、以防中途生变。如今沈归的目力与耳音、已然远非往日可比;但在如此闭塞阴森的环境之中、却仍然生出了多年不见天日的绝望子感……
    “呼……呼……呼……”
    自沈归探入地宫开始,便刻意收敛了自己的呼吸声;可随着他继续向下深入、耳中传来的呼吸声也愈加清晰!这呼吸声听来短促虚浮、节奏频率也十分混乱、显然是个不会武功、身体机能也即将崩溃的将死之人……
    直到沈归迈下最后一级台阶、身子已经从陡峭狭窄的甬道之中离开、站在了地宫主洞入口,被一片破旧之极的木栅栏阻住了去路。由于地宫通风良好、防潮效果也不错、所以这木栅栏门非但没有腐朽变形,门上还格外挂着一把锈迹斑驳的大铜锁。沈归举起手中火把一晃,发现这锁竟然是个装饰品、根本就没搭扣!
    如此儿戏的看守等级、根本不值一提!沈归随手丢开铜锁,推门走入甬道;穿过这曲折的甬道之后、眼前便出现了一处四面见方的石室。
    “呼……呼……呼……”
    耳听呼吸声传出的方向、就在耳边不远、沈归也就不急于一时了。他将洞中的火把与火盆依次点亮之后、整个地宫主洞竟亮如白昼!
    “哈…谁啊?”
    沈归耳边传来了一声询问,只觉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可一时之间、他也没能想起究竟是谁,只能含糊不清的回了一句:
    “我……”
    “……告诉沈游那小子、心疼他的女人,也换个会聊天的人来啊!”
    这声音越听越熟、沈归将火把放在架子上之后、立刻缓步寻声而去;只见洞中西北角落之中、正摆着一架大床;穿上躺着一位白发老者、正蜷缩在被子里、背对着自己。沈归再次打量着那道熟悉的背影、心中竟然瞬间浮现了一个脱离现实的可能性……
    “老骗子……?”
    这白发老者一听此言、立刻一梗脖子转过身来、同时破口大骂:
    “嘿!我他妈……沈归?咋?你搬回姑苏了?”
    沈归仔细打量着对方的五官,却又想不起到底在哪见过这么一位老者,便只能试探性的开口问道:
    “是是是……姑苏城的生活条件好点,空气也足够湿润……您老人家尊姓大名来着?”
    “我你都不记得了!白衡啊!”
    沈归闻言、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压根就往心里去!
    白衡是何许人也?那可是“僧道儒推掌断江河,衍圣公一剑灭三圣”的头号天灵脉者!死在他手下的凡夫俗子、根本连名号都不值一提;而那些有字有号、有头有脸的天灵脉者,对白衡来说,也就是多费点功夫而已。
    放眼江湖之大、无论谁提起武道二字、都绕不过衍圣公的大名!
    沈归与白衡并不陌生、与他的另外一副面孔——“刘半仙”,更有过一段朝夕相处的时日。然而再看眼前这位白发老者,形容枯槁、呼吸紊乱不说,皮肤上的皱纹更是层层叠叠,活像是一颗老槐树成精!更可怕的是,他的脸庞极瘦、就像是一颗颅骨披上了人皮那般恐怖!莫说与那纵横天下、从无败绩的衍圣公相提并论;就算是打个喷嚏、准备都会把那根细长的脖子给晃断了!
    “呸!下次给你带面铜镜来,好好看看自己这副德行!你要是白衡的话、那我就是天王老子了!”
    “……变化有那么大吗?”
    “好好好……那既然你非说自己就是白衡,那你倒是说说看!为什么你会假扮成刘半仙、寸步不离的跟着我、护着我?”
    “还不是因为咱爷俩投缘呗!”
    “……这个不行,重新编。”
    “林思忧!林思忧托付的!这总行了吧?”
    沈归听到这里,心中仍有几分难以置信;他走上前去、一手分开对方的乱发、惊雷剑在手中飞速旋转几下、割开了几缕打结的长发、终于露出了对方的本来面目……
    沈归清晰的记得,白衡虽然已经三百多岁了,可如果从外表来看,与四十出头的姜小楼,基本可以算作同龄人;可这位老爷子的模样、虽然五官与轮廓、都与白衡有几分相似、但放在棺材里都可以直接落土了,怎么可能……等等,莫非这又是易容术不成?毕竟李乐安的易容术、就是跟化作刘半仙的白文衍学回来的……
    “把你这张假脸给我摘了,天天带着它不怕闷出脓包来啊?收拾收拾,跟我出去。”
    “脸是摘不下来了,爹娘生的;走也是没法走了,何况我又不想离开这里……”
    “咋就没法走了?没长腿啊?”
    “长了,但现在没了……”
    沈归闻言咧嘴一笑、伸手便去拽对方的胳膊,想把这个犯了小孩脾气的“天下第一”强行拽起身来、拖出沈家地宫;可自己伸手一捞、除了厚厚的被子之外、竟然什么都没摸到……
    “咋?腿弄丢了、胳膊也弄丢了呀?白文衍成肉墩子了?别闹了,时间不宽裕!外面还放了个死鬼没来得及处理、沈游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打道回府;真叫他给堵在沈家大宅的话,我可没把握把能护住你的周全!赶紧起来,跟我走……”
    单从这副衰老之极的模样来看,沈归心中便已经有了几分预感:白衡定然是身受重伤、无法与人交手过招了;而白衡倒是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反应;他只是用目光平静的看着沈归、看着那副焦急而年轻的面孔而已……
    沈归实在是等不及了,上前一把掀开了他身上那层厚厚的被子……
    一股腥臊恶臭的气味扑鼻而来、呛得嗅觉格外敏感的沈归、瞬间涕泪横流、身体也不自觉地连退三步;而白衡却尴尬的苦笑了一声,略带抱歉地说道:
    “哈,青梅今天没来……我这副身子、自己也用不了恭桶……”
    沈归紧皱眉头回头观瞧、只见掀开被子的白衡、竟真的只剩下了一具枯瘦至极的驱赶而已!那个纵横华禹大陆三百余年、从无一场败绩的衍圣公白衡、如今就躺卧在一张污秽横流的床榻之上!他的双腿齐胯、双臂齐肩而断、右脸颊与右脖颈、磨的也是血肉模糊,显然是借力翻身造成的结果。
    沈归如遭雷击一般、忽然想通了自己为何听不出白衡的声音来!他强忍着空气中四下弥漫的恶味,快步走上前去,伸手捏开白衡的嘴巴:只见白衡那满口的牙齿、已经被人尽数敲断;仅留下了些许的牙根断碴、仍然固执地留在牙龈上;口中那混合着血丝与脓液的口水、与恶臭扑鼻的血腐味喷涌而出、仿佛一记重拳、狠狠砸在了沈归的脸上、也锤出了滔滔不绝的泪水……
    沈归心知时间紧迫、无暇顾及伤心痛楚;他果断地抬起右臂、先使劲儿蹭干了脸上发痒的泪水;随即弯下腰去、一手抄起关北斗血肉模糊的脖颈、一手托起还沾着脓血粪汤的腰身、作势便要将其抱出这座地宫……
    “沈归……沈归!你先放我下来,我有话要说……”
    “你那张嘴都要熏死人了!有什么话出去再说!出去之后咱先换身干净衣服……”
    “我日子已经不多了……”
    “走不了路了倒是没事,万瘸子那轮椅就是我出的图,伺候残废咱有经验……”
    “眼下又成了废人,就算你把我带出去、也要受你的牵连、最终还不是得死在别人手上……”
    “我家李小胖医术倒是不错,就是不知道你这一口烂牙,她到底会不会摆弄!不过你也别担心,我这还有个法子虽然恶心了点、但好歹也能让你恢复正常吃喝,不至于把牙龈都磨烂了……”
    “沈归!!!你这是又是何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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