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新南康模式再先进、社会结构也是无法产生根本性变化的。无论在什么样社会体系之下,肯定都是穷人多如牛毛、富人凤毛菱角。因为无论选择怎样的分配制度,资源的总体数量都不会改变。
    所以富人的娱乐生活,自然是多种多样,千姿百态;但穷人的娱乐生活,就会受到了消费层次的严格限制。
    在不花银子的娱乐活动当中,看杀人,可谓是百姓喜闻乐见的保留节目!
    在衙门口放出公审告示的当天夜里,建康城的熟食、干粮、水果、点心等一系列小吃零食,集体迎来一次井喷式的销售高峰;有钱的人家买鸭子买酒肉、还得备上几坛好酒;而穷人家也得勒紧了裤腰带,至少买上一大捧瓜子,等着明天去看这出热热闹闹的大戏。
    百姓是看戏的,只需养足了精神头而已;可南康朝廷却是唱戏的,无论是“锣鼓家伙”还是“唱词念白”,都必须要在一夜之间,排出一个模样来。既要成功激起民愤,也要从法理上无可挑剔;否则的话,他们交口称颂的新南康,岂不就成了一个笑柄吗?
    至于这场大戏的压轴主角——林思忧,此时正在大理寺的天牢之中,安然入睡。
    次日清晨,一位嘴上长着细小绒毛的狱卒,拎着一个食盒走进了天牢之中。他拿着钥匙打开栅栏门小窗的锁链、发出了哗啦哗啦的声响,也将林思忧从睡梦之中吵醒。
    “犯妇,给您道喜。”
    这话本是句好话,可要是从衙门口的人嘴里说出来,那么就代表着犯人今日就要开刀问斩。林思忧听完之后,也伸手拢了拢鬓边的乱发,打了个哈欠,笑吟吟的对他说道:
    “不是说还要公审吗?怎么如今连你一个小小的狱卒,都知道我今日有喜了呢?”
    “……犯妇,接犒劳。”
    这小狱卒没接林思忧的话茬,只是将那个三层食盒,放在向牢内支起的窗板之上。林思忧也无心与他为难,伸手取下了食盒,又帮他把小门重新锁上。
    “多吃点,吃仔细一些。两刻钟以后,我再来收食盒。”
    说完之后,这小狱卒便转身离开了天牢;可是当林思忧打开食盒,取出顶层的一笼蟹黄汤包之后,却忽然发现笼屉下面、还摆着一把黑漆漆的铁钥匙!林思忧抚摸着略有水气的钥匙,抬头再看牢门;只见那枚精钢大锁,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换了一个角度;而黑洞洞的锁眼,此时也正注视着自己,唾手可得。
    林思忧知道,以自己的身手,即便能逃出这间牢房,也逃不过谛听的魔掌。她不想因为自己的轻举妄动,将这个好心的狱卒置入危险的境地;所以她根本没动任何念头,只是将这枚铁钥匙收入自己的袖口,便继续品尝起了这一餐造价不菲的“断头饭”。
    两刻钟之后,那名小狱卒果然去而复返。当他看见牢中的林思忧之后,脸上写满了不解之色。林思忧没有开口与他解释什么,只是在带上木枷铁链的时候,偷偷将袖口当中的那柄钥匙,还给了他。
    这套木枷锁链可谓工精料足,足矣锁住如同山岳一般坚实的壮汉;可压在林思忧那纤瘦的躯体之上,却仿佛不带一丝重量那般;只待小狱卒松开了手,竟发现林思忧的腰杆,比方才还更加挺直!
    林思忧趟着镣铐、顺着监牢的台阶拾级而上,只见天牢的前厅之中,早已经站满了凶神恶煞、盔甲齐整的解忧军。
    喝……呸!
    一个满面络腮胡子的壮汉上前几步,吐出一口黄痰,直接落在了林思忧的银发之上;而林思忧受此大辱,反而站定了脚步,颇为奇怪的看着这名解忧军问道:
    “我认识你吗?”
    “哼,老子认得你!我的结拜大哥汪志、还有一百一十九名解忧军的弟兄,就是死在你们这群幽北狗的手上!别看你这么大的岁数,又是个女流之辈,但要不是还得留着你去受审,老子立刻就活剐了你!”
    林思忧还真的仔细思索了一会,随后才笃定的对他说道:
    “与我无关。”
    随着“啪”一声脆响,只见那满眼血红的解忧军探子,竟再次冲上前来,狠狠抽了林思忧一记耳光!若不是木枷与镣铐分量十足,恐怕林思忧就不仅仅是摔倒在地那么简单了。
    其余的解忧军见他动了真火,纷纷上前撕扯阻拦;而林思忧则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抽了抽鼻腔不断涌出的鲜血、缓缓活动了一下脖子,一言不发地继续向门外走去。
    由于林思忧被关押在大理寺的天牢,所以今日提审,也理应由大理寺负责押送。而今日负责押送囚车的兵丁,虽然俱是大理寺的人没错;但本不该在南康城出现的这一伙解忧军,也同样是为了护送人犯而来。
    这一次,解忧军出动了足足五百人马;而且除了两位骑在马上的正副将官之外、每一位兵卒都手持一柄新式的三眼神火铳,防卫力量可谓是强到了极点。
    而负责运送林思忧的这辆囚车,也是北燕刑部的传统制式。囚车的型号只有大小两种,分别对应男女犯人之用。而林思忧所乘的这一辆囚车,正是小一号的女囚车。
    俗话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而北燕王朝的经典刑具款式,也是木匠行之中,理应浓墨重彩书写的一笔。这种囚车与枷板的舒适性,当然无从谈起;但是在功能性方面,却完全符合了主家的全部需求。
    首先来说,无论男犯女犯,只要带着枷板进了囚车,身材高过标准的话,还勉强能踮着脚尖;如果身材普通、或是稍微矮小一些的话,那么整个人便只能悬在囚车之中。
    而且由于枷板与车壁,存在一种特殊的拼接结构,所以一旦人犯进入囚车,枷板的颈洞口,还会凭空收紧一扣。也正是这不起眼的一扣,可以遏制喉咙的部分机能;勉强喘气不成问题,但想要在押解途中大吼大叫、胡说八道的话,根本是件不可能办到的事。
    而那些身材消瘦的人,如果鼻子通畅的话,倒是没有呼吸方面的困难;可由于双脚悬空,下颌自然会死死抵在枷板之上。如此一来,根本连嘴都张不开,又如何能喊冤叫屈呢?
    早已经换上了一身囚服的林思忧,灰白的发髻已然被彻底打散;发丝上那一缕污渍,也已然垂在了鬓边,看起来既肮脏、又显眼。她在四个小吏的推搡之下,被半架半抬的弄上了囚车;只待枷板的四个角往下一落,一道轻微的“咔嚓”声传来之后,四名小吏齐齐松手,离开了囚车附近。而林思忧则双脚悬空,下颌也死死抵在了枷板之上,彻底的被封住了嘴巴。
    五百名佩戴三眼神火铳的解忧军卒,早已经将沿途街道清理开来。然而这些人却并没有对街道两旁的围观百姓,采取任何强硬的措施。他们只是吩咐建康护城兵,向前架起枪杆,并以此作为警戒线;只要不越过这条“线”,百姓们爱怎么看就怎么看,根本也没人去管。
    建康城的围观百姓们,在此时也展现出了良好的素质;每个人都乖乖站在“红线”以外,抻长了脖子翘首以盼。
    没过多久,一位眼尖的后生,指着大理寺的方向大吼一声:
    “唷!来了!”
    经他这一声喊,方才还在议论纷纷的围观人群、立刻变得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垫着脚尖,朝着远方望去。只见在一队解忧军的开路护送之下,一辆略显破旧的囚车,正缓缓朝着自己的方向驶来……
    被锁在囚车之中的林思忧,原本是双目紧闭的状态;可耳听得长街之上出奇的清净,也令她感觉有些好奇,缓缓的睁开了双眼。
    只见街道两旁、巷口房顶,早已经挤满了围观群众;每一个人都在用激动的目光注视着自己;这些人当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尽管人潮如此拥挤,他们每个人手边、仍然都挎着一个布袋或是竹篮。还有好些细心人,已经把自己带来的东西,高高顶在了头上……
    这幅动人的画卷,落在林思忧的双眼之中,也令她原本慷慨赴死的壮烈心情,泛起了一丝涟漪……
    “幽北贼妇,尝尝咱楚地男儿的厉害啵!”
    万籁俱寂的街道两旁,突然不知从哪传出了这样一句话;紧接着一枚鸡蛋高高跃起,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在了几欲落泪的林思忧面前。
    林思忧诧异的扭过了头去,想要寻找向她投掷鸡蛋的人;然而就在下一个瞬间,震耳欲聋的喝骂声直冲云霄、无数腐烂的蔬菜与日常垃圾,一股脑地直奔自己的囚车砸来。
    其实,腐烂的蔬菜,质地已经变的非常柔软;而鸡蛋骨头之类的东西,也只是表面坚硬而已;可就是这些没有多少杀伤能力的“武器”,犹如雨点般不断落在林思忧的身上,也将她重新炽热滚烫起来的心,瞬间投入冰窟之中……
    这一架构思精巧的老式囚车,就在这人人喊打的街道上缓缓前行;而正在经受万人唾骂的敌国谍探林思忧,发丝覆盖下的嘴角,竟然还微微翘起了一个弧度来:
    原来,姐姐说的没错,真的是我把这个世界,给想错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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