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天机坊主孟田的心思,全部扑在了望海镜所呈现的景象当中,根本没有发觉到那两名学徒的异常情况。
    “哎,距离远了,杀伤力就锐减;距离近了,又容易被敌人仅身缠斗;难道“墨雷”真的只是一个意外的产物,根本就比不过弓弩吗?”
    亲眼见到三眼神火铳的实战效果不佳,作为设计者的孟田,心中倍感颓然。
    “未必,这分明是你自己的思路出现了问题!为何非要以炮药包裹金属弹丸、而不以金属弹丸包裹炮药呢?”
    孟田听到身后传来了这么一句话,顺着对方的思路一想,脑中立刻乱作一团。说起来倒是轻松,可真正实践起来,绝对是千难万险:炮药配比、击发方式、金属材料、铸造工艺等等一系列的问题,全都在制约着火器的发展。
    孟田本想开口训斥那名信口开河的小学徒;可当他回过头去之后,却发现了一张非常陌生的面孔……
    “你说的倒是轻松,可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哎?你是何人?”
    “沈归。”
    “嗯……沈归啊,关于你方才说的问题,我也曾考虑过。但我这三眼神火铳,是大批量的列装式火器,并不是王孙公子手中的摆件。所以无论是铸造成本还是维修保养,包括批量生产的速度、与个体质量的稳定性……”
    孟田听完了沈归的名字,并没有任何反应;反而继续端起了望海镜,一边观察着战场局势,一边对沈归滔滔不绝的讲解起了他的设计与制造理念。沈归担心林思忧的安全,无意再与他纠缠下去;只是悄无声息的伸出一只大手,“咔嚓”一声扭断了他的颈骨,便立刻从城楼之上跃了下去。
    孟田没听过沈归的名号,沈归也不知道孟田是何许人也。但其实他们二人,原本同出墨门一脉:沈归是楚墨子弟;而这个孟田,则是秦墨遗脉。
    与此同时,公审会场之中身陷重围的三百六十名老义士,所余者已不足十人。眨眼间,又一轮火铳齐射之后;最后十人也尽数倒毙在地。由于解忧军采取“无差别攻击”,所以此战胜负双方、都可谓是损失惨重。
    与庞青山预想当中的情况有所不同;直到战至最后一刻,这群老而弥坚的悍匪狂徒,仍然没有一人做出突围的举动;所以那些负责扎紧包围圈的五百弩手,也没能派上任何用场。
    在南康的军法规定之中,只要对方手中还拿着武器,不分男女老幼、就只有敌人这个身份而已。可是,人毕竟不是石头;军法固然可以冰冷无情、但没人天生就长着一副铁石心肠。
    几百名的白发老者,就这样死去了。庞青山知道,这些人并没有死在自己手里,也没有死在他们并不了解的新式火器之下;而是死在了他们奉行一生、并用生命贯彻践行的“江湖道义”上。
    从漠然蔑视、到感慨万千的庞青山,回过头来,望着眼含热泪的林思忧,喉头颤抖了半天,也只挤出了一句干巴巴的话:
    “你也该上路了。”
    “……”
    就在庞青山高高扬起雁翎战刀,准备将林思忧的头颅砍下之时;由打三尺以外的尸堆之中,突然蹿起了一名精瘦的老者!
    此人本是银发银须,如今已经被鲜血染成了赤眉红发。他的手中挺动一杆枣红色的大枪,那犹如毒蛇吐信一般的枪头,正悄无声息的直扑庞青山心窝扎去。
    “青山,小心!”
    场面骤然生变,目不转睛的于浮生,也只来得及说了四个字而已!可就在这四个字的时间当中,再看从尸山血海里爬回来的莫四海,已经把枪尖狠狠扎在了庞青山的胸口之上!
    可惜的是,这坚硬无比的枣木枪杆,与莫四海的胸口一样;早在方才那场混乱的厮杀当中,被无数飞溅而来的铁砂贯通,已经不堪重负了。
    然而庞青山毕竟是南康一等官军统领,身披整套鱼鳞铠甲;那些甲片密密麻麻、层层叠叠不说,更拥有皮中加钢的三层防御效果。造价如此高昂、工艺如此繁琐,也只有庞青山这样的身份,才配得上此等至宝
    一根摇摇欲坠的枣木枪,对上了这样一身宝甲;结果如何,已经呼之欲出了。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这杆跟了莫四海大半辈子的枣木枪,被当场震了个粉碎;而赌上了所有气力的莫四海,身体也骤然失去了控制,跌跌撞撞地向前踉跄几步……
    只听“噗”的一声闷响传来,根本没来得及做出反击的庞青山,竟凭着手中那柄雪亮的雁翎刀,“被动穿透”了莫四海的胸膛!
    闭眼之前,莫四海强行扭过头来,望着满面凄然之色的林思忧,露出了满口血红的牙齿,略显疲惫的笑了……
    庞青山没给他们留下话别的时间,反蹬一脚,便将莫四海胸腔之中的雁翎刀抽了出来。随即,他借势挑腰反身、打算借抽刀之力,立刻反手劈死犯妇林思忧……
    既然生出了“夜长梦多”的心思,那么也就代表着“赢家”庞青山,从心眼里感受到了恐惧的滋味。
    “你敢!”
    果不其然,随着一声男子暴喝响起,又有一杆长枪携带着破空之声,直奔庞青山的喉咙袭来!这种瞬息万变,血肉纷飞的厮杀场面,也令早已纷纷躲在远处的围观百姓,纷纷拍手叫好,连连感慨今天真算是来对了地方!
    这杆凭空出现的大枪速度极快、势头无比凶猛;眨眼之间,便飞到了刽子手庞青山的面前。不过刚刚经历了莫四海暴起反击之事,眼下的庞青山,精神本就高度集中;再加上自己盔甲坚实,更有天机工坊出产的雁翎刀傍身,根本就不怕这种凌空飞来的兵刃。
    一旦脱离了人体的驱动,兵器的本身力道再大,又能大到哪去呢?
    很快,他便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如今的庞青山已然无心卖弄,早已提前横架雁翎刀,以刀身护住了自己的面门、脖颈以及胸腹要害。想必凭着宽厚坚实的钢口,再加上鱼鳞将军铠特有的三层护甲片,纵使这枚枪头有着劈金断玉之利,也难以伤及自身!
    眨眼之间,“嘡”的一声脆响传来;而庞青山护在胸前、用以支撑刀身的左臂,也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力道……
    然而,这股力量却并没有一触即溃,反而如同一道海浪相仿:铺天盖地,绵延不绝!生生吃下这毫不起眼的一击,不但将雁翎刀当中击断;余下那未消的余劲,更裹挟着质地普通的铁枪头、准确命中了鱼鳞铠甲的护颈之上!
    由于枪尖被钢刀所阻、锋利早已十去八九;但蕴含在枪杆之上的纯粹力量,却没有受到护颈甲叶的丝毫影响:这股摧枯拉朽的力量、隔着三层鱼鳞甲叶,一股脑撞在了庞青山的喉头之上!
    灌注在枪杆之上的力量消失,普通的白蜡杆也应声断为三截,无力的垂落在了地;而脖颈遭受重击的庞青山,连咽喉带颈椎,全部被巨力所冲垮,并裹挟着他强壮的身躯向后倒飞出去……
    嘭!
    庞青山撞在了主审台的一枚柱子上,之后又迅速反弹在地。身受这等重创、他连一声惨叫都没能发出,便当场命丧黄泉!眼见解忧军统领庞青山,连敌人的面都没见着,便当场战死;那些主审、陪审的南康官员们,立刻方寸大乱,再不见方才那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至于及时赶来的沈归,在推出一杆大枪、判定了庞青山死刑之后,便随手捡起了地上的一柄九环金背大刀,右手紧握刀柄,左手抚压刀头、将一把金背大刀抡动的是针扎不透、水泼不进,直杀的解忧军抱头鼠窜;眨眼间,又是一片尸山血海!
    其实沈归选择的战斗方式,有悖于战场作战的基本原理。首先来说,此刀虽然份量十足、威力无比;但也同样由于刀身过于沉重的原因,对于使用者本身,也同样存在制约。简单说来,就是以劈砍的方式驾驭此刀,极其耗费体力,不利长时间作战。
    沈归当然也清楚这个问题,但他却压抑不住心中强烈的嗜血欲望!这把刀胜在厚重,锋利度普通;但也正因如此,随着命中目标反馈回来的触感,也能更好的体会敌人骨碎筋断的感觉!
    采取如此豪迈痛快的战法,仅仅几刀过去,沈归便迅速杀疯了心!他凭借着迅猛的身法与充足的气力,不断在场中游走开来;仅仅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已经再没有解忧军的士卒,能够站在场中央了。
    有的人战死了,有的人被吓晕了,还有的人,根本就是在装死。不过对沈归而言,这些人的死活,他根本就不在乎……
    一阵酣畅淋漓的大杀大砍之后、浑身浴血的沈归,望着坐在主审台下、笑靥如花的林思忧,只觉得十年不见、她好像还更加年轻了一些……
    沈归也笑了,笑的如同幼时那般;他随手扔开了满是豁口的九环金背大刀,张开双臂,缓缓走上前去:
    “我说……你这小老太太可是真能藏啊……”
    话才刚刚说到这里,沈归眉头一皱,发现有一名皮肤黝黑、颧骨突出的富贵老者,手中正握着一柄短刀,已然贴近了林思忧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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