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名靠在树上的伤兵,匆忙咽下了口中的馒头,面色略显尴尬的对周长安回禀到:
    “周帅,您回来的也太晚了。昨日弟兄们骑马追敌,可那群响马却只是高声叫嚷,连一个人都没追出去啊!当你们全都追下去了以后,他们还从密林深处,喊出了一大伙的平民百姓。听他们彼此交谈的口音,应该就是三晋本地的乡亲!这些人迅速打扫了战场,并分几次运空了秦军的粮草和军械,还给咱的弟兄们包扎了伤口,留下了口粮和清水……哦对了,距离最后一批人离开此处,大概已经过了一个半时辰左右……”
    周长安越听面色越阴沉,直到对方说完了具体情况之后,他望着正在河边饮水的漠北战马、又低头看了看手中这柄造价不菲的漠北马刀,真不知是是该哭还是该笑……
    事实已经明晃晃的摆在了眼前,他方才斥责伤兵的一句戏言,竟一语成谶!
    原来那两伙齐返派来的土匪,虽然他们杀的是秦军,但劫掠的对象竟然是自己!
    早在全军出发之前,周长安便知道二次劫营万分凶险,真可谓是九死一生。可若是任凭汪宜带队,将粮草军械安然送抵卧牛山的话;那么并州城的城墙,究竟能不能抵挡新式籍车的洗礼,恐怕谁也不敢去打这个包票。
    也正是因为算准了他不得不去劫营,所以周长安的第一次行动,才会被汪宜洞悉先机,并提前设伏,险些被杀了一个全军覆没。所以归根结底,他第一次的失手,并不是败在汪宜的智谋通天,只是因为籍车在河东城下所展现出来的恐怖威力,把他逼到了死胡同里而已。
    至于这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其实也本不在周长安的意料之中。如今根据齐返事先部署的周密程度来推测,至少对于汪宜所部的确切动向,定然是在他预料之中的事。
    至于那一伙突然出现的响马,虽然人数不少;但若是正面对垒,肯定无法与数万秦军辅兵抗衡;而且凭就那些鸡鸣狗盗之徒、积极无名之辈,至少在威慑力方面,绝不过天佑军这个老对手;而秦军辅兵的全面溃败,也绝不会来的这么迅速。
    所以齐返赠与自己的六百余匹漠北战马、再加上那些造价不菲的骑兵装备,实际上就是用作换取秦军遗留下来的粮草与军械之用!
    即便周长安的涵养再高,被一个比自己年轻了近二十岁的小胖子,玩弄于股掌之中,心情也绝对好不到哪去;可他转念再一想,即便没有齐返派人截胡,己方豁出性命杀退了秦军之后;面对如此巨量的斩获,仅凭他们这六七百人,也根本就带不走!
    如果无法舍弃巨量斩获的话,他就只能从并州城临时调人!可此来山高水远、夜长梦多,姑且不去说他;单就眼下率军驻扎在卧牛城中的陈子陵,也牢牢卡死了并州城南向的进军路线,根本绕不过去!
    再者说来,秦军负责押送这批物资的人手足有数万,运力却依旧捉襟见肘;所以自己要将这匹物资运回并州城的话,至少也要调来四五万的民夫辅兵……
    如此巨大的兵力调度,根本瞒不过任何人的眼睛;只要陈子陵没死,就必然会有所怀疑!此时此刻,他应该已经收拢了分兵北上的秦军主力部队,人手极其充足,完全可以拉起一道严密的封锁线,彻底切断并州城与卧牛城附近的所有通路!真到了那个时候,这批物资自己是如何吃下去的,就得如何照着原样、再给人家吐出来!
    所以最合适的处理方法,便是放一把火,全都烧了!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周长安反倒有些释然了。既然自己无论如何都带不走的话,那么是被土匪劫走,还是放一把火烧了,也就无所谓了;反正只要不被陈子陵所用,就算这一场血战没有白打!
    与此同时,远在卧牛城中的陈子陵,差点挠穿了自己的头皮!。
    他此来卧牛城,原本是等着周长安自投罗网,所以只带来了八千精甲,以及两百护卫而已。这么多天过去了,凭着自带的口粮、再加上卧牛城官仓储粮,也还算是能够勉强支应。可昨日凌晨时分,有十三万左右的新军,忽然抵达了卧牛城下!听过他们叙述了事情的始末缘由之后,陈子陵的头颅,瞬间涨成了两个大!
    首先来说,卧牛城与秦军大营的信息传递途径,并不通达;至于汪宜为了防止瘟疫爆发,无帅令全军拔营这件事,本身没有任何问题,也在陈子陵自己的计划之内。
    至于他将已然患病的将士狠心舍弃、由自己带领辎重营垫后,也算是老成持重之举;然而他将隶属于征北军的三万五千名精锐老卒、以及染病机会最小的十五万援军进行混编,虽然尽量保存战斗力的想法可以理解;可是从得到最终结果来看的话,却也没起到任何防疫效果。,
    因为居住在中军大营的三万五千名征北军老卒,也同样难逃霍乱的魔爪;而汪宜不忍心将这些一起出生入死的老兄弟,留在河东城下慢慢腐烂,便抱着侥幸心理,将他们一起发往卧牛城。
    然而当主力军重新整编上路之后,霍乱便迅速在军中蔓延开来,势头竟比原本在秦军大营爆发之时,来等更加猛烈。
    天不遂人愿,征北军最后的三万五千名精锐老兵,也因为突然爆发的霍乱,几乎落得个全军覆灭的下场;至于十五万原本精神足满的新军,也折了足有两万人之多……
    这种结果在陈子陵看来,是何等荒唐的事!近二十万北燕精锐,连一个敌人都没有见到,便折损了五万余人;其中绝大部分还是军中精锐主力!这种伤亡数字,就算是再打下两座河东城,也绰绰有余了!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陈子陵被惊的浑身发冷;恍惚之间,他仿佛看见了几日之前,康先生在自己的无礼斥责之下,展露出的那一抹诡异笑容……
    其实折损了五万多兵力,勉强割断了霍乱蔓延的势头,也算是可以接受的事;然而眼下还有一个天大的难题,急需陈子陵着手解决。
    断粮了。
    这一万人吃粮,和十几万人吃粮,消耗速度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出于加快进军速度的目的,十八万五千名混编军一律轻装简行,每人只是分发了五日的口粮而已。如今十三万精锐主力嗷嗷待哺、而卧牛城与莲花县的官仓,也被他们这近万余人马吃空;如果汪宜与他的后勤军,无法在三日之内抵达的话,那么他们就只有饿着肚皮、去强攻并州城;否则的话,这场仗根本不用再打,饿也足矣把他们活活饿死。!
    想到这里,陈子陵反复揉捏着自己眉间皮肉,并吩咐自己的贴身侍卫长,立刻将卧牛城的赃官县令庄乃文,以及莲花县的县丞吕大方请来。他要与这两位本乡本土的地头蛇,商议临时征缴粮草的事宜。
    陈子陵的贴身侍卫长,乃是他手教手叫出来的心腹,无论是个人能力还是忠诚度,都没有任何问题。可这次他只是去请两个降臣,却一直耽搁到了傍晚时分,才匆匆赶了回来。
    陈子陵遣走了负责回长安求援三名哨骑,见自己的侍卫长恰好赶回县衙,面色颇有些不悦的问道:
    “为何去了这么久?让你带来的人呢?”
    “请陈帅责罚,属下有负帅令,人……我没能找到……”
    陈子陵闻言眉梢一挑,刚想开口斥责一番,却又瞬间怔在了那里。此人自幼跟随自己,绝不会犯下愚蠢的错误。所以如果连他都找不到人的话,就算自己换别人再去、恐怕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嗯?怎么回事?说说吧……”
    “禀陈帅,属下得令之后,便直奔庄乃文居住的驿馆;然而根据守门的弟兄所说,今日一早他便出城去了,说是要去莲花县找吕大方,商议为我大军筹措粮饷之事。”
    听到这里,陈子陵的心情稍稍有些缓和。看来这赃官也有赃官的妙用,起码在揣摩上官心意的问题上,永远都会先想出一步。
    “嗯,吕大方为人木讷了一些,但庄乃文却是个难得的明白人。晚上叫城门吏警醒着点,他要筹措十几万大军的粮饷,恐怕天黑之前赶不回来了……”
    侍卫长听着陈子陵竟安排起了宵禁的事宜,忍不住开口打断他的话:
    “陈帅,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属下的话也没有说完。方才我在驿馆扑空以后,便立即去了莲花县,想要亲眼确认一番;可在那莲花县中只有咱们秦军的弟兄,连一名莲花县本地的乡亲都没有找到!”
    “哦?会有这等怪事?莫非负责看守莲花县的将士,都是瞎子不成?全县都是老幼妇孺,跑空了他们都看不到吗?”
    “不仅如此……此时此刻的卧牛城……也没有半个北燕人了!”
    侍卫长这一席话,算是彻底把陈子陵给说懵了!缓了好半天之后,他这才头昏脑涨的问了一句:
    “你……是什么意思?”
    “陈帅啊,卧牛城、莲花县两地的百姓、皂吏、农夫、乡勇,已然全都不翼而飞了;而且属下也反复询问过两地当值的明暗哨探,仍是一无所获……如今唯一有可能的解释,便是他们全部生出了一双翅膀,飞出了城墙以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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