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克农这一番话出口,立即在军中激起了一片轩然大波。这些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军汉们,纷纷瞪大了眼睛,彼此讨论着自己听到的话语,究竟是不是一场梦。
    一位平日里便深得王克农偏爱的年轻亲兵,终于在大家的推搡怂恿之下,腆着脸皮出声问道:
    “那……咱这是跟谁打去啊?”
    “你小子把脑袋睡丢了?还能有谁啊,卧牛城的那群白眼狼呗!”
    “嗨!这不是白高兴一场吗!打卧牛城有啥意思,屁大点地方,咱一拨冲锋就打下来了,身子还没热呢!……哎对了,我前天进城听戏,里面有句词,叫什么“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要不然咱拿下了卧牛城之后,转道直插长安得了!”
    单从这小伙子提出的“意见”之中,就能听出王克农手下的弟兄,都是一群怎样的亡命之徒。不过他的口气虽大,但也不是凭空而来的吹嘘之词!毕竟十年磨炼下来,还能留在王克农身边的老兵,就定然不会是易于之辈。
    当然,说回他这个提议本身,那就是四个字的评语:纯属放屁。
    “就你小子话多!四皇子就只给了咱三天时间,咱们此去卧牛城,至少还得一天一夜吧?我倒是也想直插长安,一刀剁了周长风那个狗贼的脑袋;可这一路山高水长,咱们又是突袭卧牛城,一不能带粮草、二没有后续支援,总不能直接飞到长安城吧!伙头军!埋锅造饭,吃饱喝足咱们立刻出发!”
    深夜子时,并州城东的督府军大营,陷入了一片欢腾的海洋当中;所有将士们的积极性,都被这天大的“好消息”调动了起来!伙头军甚至不知从哪变出来了一百口大肥猪,就在营房的校场之中烧起了肉来,为大军壮行!
    而八千主力精锐将士,则一边闻着肉香,一边仔细擦拭着自己的盔甲、反复打磨着兵器的锋刃。每个人的心中,都在憧憬着自己初次上阵杀敌,必须要立下怎样怎样的功劳…
    十年磨一年,今朝把示君!
    并州城与卧牛城,两地相距四百里左右;如果采取急行军的方式,一天一夜就可以抵达卧牛城下。可这一段不近不远的路程,却硬是被王克农不紧不慢的拖了两日两夜;直到第三天子夜时分,全军才终于抵达了莲花县外五十里处。
    由于在大军启程之前,所有人都吃足十二分饱;再加上两日的路程、走的是不紧不慢,肚子里的油水非常充足、也没有出现过度疲劳的趋势。每个人都瞪着一双精神饱满的眼睛,望着前方突然停下脚步的王克农,也不知他在打什么主意……
    “弟兄们,前面就是莲花县。而莲花县以南的二十里,就是卧牛城了!大伙说说,这仗咱们该怎么个打法?”
    “这还有啥可说的?拎着家伙冲过去,见人就剁不就得了?反正卧牛城的乡亲们,都已经被四皇子救出来了,现在就好端端的住在并州城里呢!现在这一城一县之中,就没他娘一个好人,咱也不怕误伤!”
    王克农看着那名颇为受宠的年轻亲兵,冲过去飞起一脚,便直接踹在了他的屁股上:
    “我看你是烧肉吃多了,让猪油蒙了心吧?卧牛城虽然不大,可好歹也有四面城墙护着,咱们就硬着头皮往上冲啊?”
    “要不然您能当总督爷,我就是个大头兵呢!有话您就直说呗,绕什么弯子啊!”
    王克农用目光扫了一眼自己身后的八千精锐,随即沉吟了一番,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就在众人都摸不着头脑、彼此互相打量的时候,王克农已然开口呼唤起了将士的名字:
    “王高粱、石头、你们俩带着自己的兄弟,悄悄绕到莲花县南门,以防有漏网之鱼,逃往卧牛城传递消息;尿罐子,三林……再加上王先锋吧,你哥仨脸长得善,换做一身百姓打扮,趁黑摸进莲花县,一定要把敌军的明哨暗哨全都抹个干净。剩下的人,分批小心搜索两侧密林;待见莲花县北门多出一杆红旗之后,迅速进入县城!”
    王克农出身先锋军,是个脾气暴躁的好战份子;人长得也五大三粗、声如闷雷,是个典型的“猛张飞”;但他却不是一个头脑愚笨、直撞南墙的死心眼。如同他驳斥“反掏长安”的计划一样,此行他们没带攻城器械、也没有稳定的粮草补给,一旦动作过大,令城中守军有了警觉的话;那么即便能够强行攻下卧牛城,也定然会遭受极大的损失。
    舍命强攻,永远都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所以王克农这一计,就是打算顺着周长安与齐返的前路,反向耍一手李代桃僵、瞒天过海之计!待天亮之时,令将士们穿着从莲花县缴获的秦军服饰,诈开卧牛城的北门。皆时全军将士迅速涌入城中,杀毫无准备的秦军一个措手不及!
    至于王克农派入莲花县的三位“内应”,也不算是督府军中最出挑强兵悍将;而这三人胜在为人机警,能言善辩,身上也没有半点厮杀汉的典型特征,最适合干“化妆潜入”这种技术活了!
    “尿罐子”今年三十有二,生得一张白白净净的书生面皮,说话也向来都细声细语,天生给人一种文质彬彬的印象。他之所以会得了这个不太文雅的诨号,就是因为他在投军之前,的确是个名落孙山的穷秀才;而王克农把他招进军中,也只是想替不善笔墨的自己,寻一个代笔书吏罢了。
    只不过王克农带兵极其严苛、无论是伙头军还是民夫,都必须要与主力精锐一同训练。而初投军伍的“尿罐子”,身体羸弱不堪,动一动浑身酸疼,在最初的百日强训之中,终日以泪洗面,更是教头们的重点关注对象;久而久之,就被同袍弟兄取了这么一个诨号。
    至于那个被称为“三林”的中年男子,则没有“尿罐子”那么出挑、长着一张典型的“老实脸”!他的身体高大结实,皮肤黝黑发亮,神情木讷呆板,眼神中还带着一丝天生的怯意。他这副尊荣,天生就是那种从未进过城的农家汉子;既不敢大声说话,也不敢与他人对视,就是那种人畜无害的典型顺民!
    而王先锋这个名号,也不是王克农最后递补之人的本名。这个在言语之间、对王克农颇为不恭的年轻人,今年才二十出头,从小就是个没大没小、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人”脾气。
    他本是王克农早年在漠北边境巡查之时,从死人堆里刨出来的一名遗孤。
    当天王克农得到紧急军情,说是有一伙过了境的漠北马贼,在劫掠过往商队;只可惜当他率军赶去之时,制造出一场血案的马贼、已然逃之夭夭了。由于当时满地都是北燕百姓的尸首,根本就找不出谁才是这名男婴的亲生父母;所以满心自责的王克农,便硬着头皮将他养在了自己身边,一边整军戍边,一边将这孩子抚养长大。
    所以这个没大没小、目无尊长的王先锋,是督府军的老兵们看着长起来的,所以才会极受大家的偏爱。至于他这个名字嘛,很显然,也是他的义父——好战份子王克农给他取的。
    王先锋生来面嫩,也是二十出头的成年男子了,脸上的婴儿肥却还未曾脱去,所以看起来就像是一名十五六的少年郎而已。
    在他们这一行三人得令之后,生的白净文雅的尿罐子,换上了一身阔少爷的衣服;而三林与王先锋,便分别扮成了长随与书童,二人先在空地上画着圈的跑出了一个满身大汗,这才由“忠厚老实”的三林,背起了“自家少爷”尿罐子,没命似得向莲花县北门跑去!
    “开门啊!军爷快开门呐!有山贼追杀我们呐!”
    扮作书童王先锋,一边扶着脸色惨白的尿罐子、跟着三林跌跌撞撞的脚步向前跑去;一边朝着莲花县寨墙之上的两名秦兵,高声呼唤求救。
    此时此刻的莲花县,早已经成了民夫与乱兵的贼窝。两名负责守夜的民夫,原本正聊得热闹,一听寨墙以外有人高声呼喊,刚打算下墙开门,却反而又同时停下了脚步。
    “我说兄弟,咱这地界,得有多少日子没见过老百姓了?”
    “说的也是,确实有点可疑!不过,我看那少爷穿的可挺阔气,应该有不少油水可榨!要不然咱把弟兄们叫起来,放他们仨进来问问吧?要真是北谍的话,他们也就三个人,肯定闹不过咱们一大帮子……”
    “你是不是傻啊!即便真是北谍,那军功也得平分;如果是阔少爷的话,那也得见者有份!话又说回来了,咱俩现在手里有家伙,还怕三个手无寸铁的人吗?”
    “可万一人家要是武功高强……”
    “叫叫叫!叫人去吧你!我真他妈服你了,这年月还有人嫌银子多的!你看那少爷的脸色,白的跟豆腐是的;再看看那跟班的小细胳膊,还没根柴火粗呢!俩娃娃带着一个苦力,吓得你都快要尿裤子了!我真替你手里和裤裆里那两杆家伙觉得害臊、要不然……”
    “行行行你别说了,我不叫人了还不行吗?你以后数落我差不多就得了,刚才我这枪都差点扎你嗓子上了,实在是太气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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