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两年之内的华禹大陆,以弱胜强的战例屡有发生,其中也都有沈归的影子出现。但拨开过度神化与盲目吹捧的光环,其实沈归的用兵之道,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他所采用的战术策略,乃是根据敌方主将的性格与现实因素、而专门制定的;而且他的首选战术打击目标,也始终围绕后勤辎重、以及敌方核心主力部队进行。
    所以在外行人眼中看来,沈归用兵、可谓料敌机先、出神入化;但对于那些深知兵家之事的“业内人士”,却都在惊叹于沈归天马行空的构思、以及三教九流的人脉资源、还有完备而准确的情报体系。
    换句话说,只要拥有这些软性的辅助条件,想要达到沈归的程度,其实一点都不难。
    这位薛弥薛德昭,本是一名官宦子弟;自幼家境殷实、请得起名师点拨教导、自然是文武双全的少年英才。在他的心中,一直暗暗佩服乘风鹊起的沈归;也被他那神乎其神的名声、与相当的年纪、激出了少年的好胜心。所以当别人都在神化中山王的时候,他却在真正脚踏实地的研究沈归的过往战例。如今的薛大少爷,对沈归的思维方式,已经总结出了一些规律。
    所以如今对于方钧平产生的疑惑,他并不认为有何不妥之处。
    “我说老方啊,你这脑袋是榆木疙瘩雕的吧?怎么就不知道转弯呢?中山路的那位小王爷如此安排,正可谓理所当然,还有什么值得犹豫的呢?你仔细想一想,现在的幽北三路,也只有你方钧平、才能抗下这一桩大功劳了!”
    “德昭,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真笨!你想想看,颜大帅也好、李总督也罢、甚至也包括小王爷自己在内,都必须要极力避免功高盖主之扰;而我等弟兄,奉命在围场练兵、一直未曾遭遇敌军搜山、也就直接证明了驻守青山城的泰宁大将军丁朔、也顶住了神石军的兵锋、至少没有一溃千里。而丁朔本人,也同样起于微末之中;有了这桩牵制住神石军主力的大功劳,已然达到他能够承受的顶峰。如果将这桩破敌之功,安在他的头上,蹿升速度太快、对他来说也是一桩杀身之祸。只要陛下没有“妒杀功臣”的心思,那么这桩天大的定国之功、也就只能安在你的头上了!”
    经薛闽掰开揉碎的一番解释之后,不擅此道的方钧平,也终于转过了这道弯来。原来沈归如此安排的原因,竟然并非是为了成全他方钧平的一世英名;而是为了救下三位功高震主的忠臣、以及不想“被迫杀良”的天佑帝!
    一旦这些幽北功臣被“逼到”赏无可赏、封无可封的地步,也就只剩下三尺白绫、或是一杯鸩酒了。
    与此同时,青山城的西门以外,战情已然发展到了白热化阶段。
    神石军的主母萨尔迪,曾经给她最疼爱的幽北儿子郭兴,取了一个“沁巴日”的漠北名字。这三个字在漠北语中,代表“智虎”的意思。
    萨尔迪知道郭兴武艺精湛、手中一杆寒芒枪威力无比、堪称横扫千军的绝世战将;只不过萨尔迪认为,神石军并不缺少万人敌的勇将,但智勇双全、深知兵法的统帅之才、却是百年难得一见。
    所以萨尔迪摒弃了族群的偏见、甚至还花费了不少的功夫、说服了同样身怀幽北血脉的朝鲁大汗,将郭兴强行推上了神石军主帅的宝座。然而,在大军出征之前,萨尔迪也曾千叮咛万嘱咐、绝不允许郭兴冲锋陷阵、只能坐镇中军帅帐、远离血肉横飞的正面战场。
    然而这座久攻不下的青山城,却将郭兴心中的理智与矜持、彻底消耗殆尽了。
    此时此刻、郭兴正手执家传兵刃寒芒枪、恶狠狠地指向游骑队长胡勒根,厉声呵斥道:
    “眼下战情紧急、我没有时间跟你耗下去了!日后主母有何怪罪、皆由我一人承担!若你再不知进退、强行阻拦本帅上阵,我……我就先杀你祭旗!”
    此时胡勒根的一张大脸,也涨得通红;他反手抽出自己腰间利剑、死死抵在喉间,瞪着血红的眼睛、与郭兴对吼起来:
    “我与主母有约再先,只要我胡勒根一日没死,就绝不会允许你率军冲锋!如果你铁了心要强攻青山城的话、那么也得是我来打头阵!想上阵的话,等我回归了长生天的怀抱之后,你再做些什么,我也就管不着了!”
    “胡闹!”
    郭兴气哼哼走上前去、扬手攥住了胡勒根的宝剑:
    “你麾下的将士都是游骑兵、莫非你们要催动胯下战马、去撞击青山城的大门不成?”
    “不!咱们草原的汉子,下了马,也同样可以驰骋沙场!沁巴日,你看看那两扇城门、已经扛不住几次撞击了!两刻钟,我只需要两刻钟的时间,再加上那两万名华神教的废物,就算是用牙咬、用头撞、我也一定把青山城的大门给你轰开!”
    郭兴并不回答、而是瞪着血红的双眼、反复又拽了几下锋利的剑身;然而胡勒根的意志坚决、不但没有半分退让、反而还被双方力量抗衡所带来的拨动、将自己的脖颈割开了一条细细的红线……
    郭兴见状、狠狠咬了咬牙、终于松口说道:
    “好!那我就给你两刻钟;不过却有一件事,你必须清楚的记在心里。”
    “你说!”
    “待城门洞开之后,你必须立即率军回撤!”
    “不可能!”
    听到郭兴的这个要求、胡勒根立刻发出一声怒吼、双眼瞪大犹如牛铃、脖颈的青筋也全部凸出皮肤之外!郭兴看着他眼中失望的神色、一点都不觉得奇怪;他只是附耳上前、交代了几句之后,对方的面色立刻有所缓和、更连连点头称是。
    眼下战局打到了这个程度,双方将士已经全都杀红了眼;并非是主帅郭兴与丁朔二人,因为个人因素,犯起了死心眼;而是双方谁也不敢率先退让、只能硬着头皮、拼到鲜血流尽的那一刻!
    因为这一场战役的结果,可以决定幽北三路的民心所向。
    青山城若失、则中山路再无险可守;而幽北三路也被郭兴成功当中切割开来,左右不能相顾;而此战若郭兴退去,不但大大折损军心士气、更会令幽北百姓小觑神石兵锋、进而鼓起守土抗敌的勇气。
    即便那些手执农具、面有菜色的农夫与流民,战力根本就不值一提;可眼下神石军也已然断粮、若是一旦被幽北军民死死咬住尾巴的话,恐怕他们也没人能逃回漠北草原。
    不过,局势也正如胡勒根所言,己方的主攻方向——青山城的西门、已然在犹如潮水一般的密集攻势之下、变得摇摇欲坠;最多也就再抗下一到两拨的冲锋,青山城必将门户洞开。
    所以郭兴此计,也并不是害怕胡勒根会抢先立下破城首功;而是己方士卒已然断粮两日,又经历了连番浴血征战、无论是精神还是躯体,都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再加上多日以来、敌军始终退守孤城,也不见有援军意图向城中偷运粮草,显然丁朔的粮草极其充足,不怕与己方继续对峙消耗。
    试想一下,待胡勒根破开城门、率军杀入城中之际;那些“酒足饭饱”、蓄势待发的幽北守军,必将提起那一鼓作气,疯狂地展开一场临终前的反扑。
    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如果胡勒根破城之后并不着急抢攻、而是扭头便走;自己再令派不上用场的八千游骑兵、在四道城门以外扎好一张大网,皆时青山城中的守军与百姓、又将如何应对呢?
    是连夜弃城逃跑?或是全军乱作一团?还是从那具终于被砸破的“乌龟壳”中挣脱出来、与己方进行最后的决战呢?
    无论最终得到哪个结果,都可以避开敌军在覆灭之前的困兽死斗。
    这,就是郭兴自己的战争节奏。
    胡勒根一直跟随在郭兴身边,习学兵法韬略、排兵布阵之道;时至今日、虽然尚不足矣出师、但至少也能接受以计谋辅助勇武的作战方式。此时他虽然未能全部吃透郭兴的“呼吸作战法”、但仍然出于对他百分之百的信任程度、应下了这个奇怪的军令。
    一刻钟之后,震天震地的大将军鼓、再一次激荡在青山城的西门以外;身为先锋大将的胡勒根,此时也赤裸着上身、任凭华神教的大师兄、在自己高高隆起的肌肉上写写画画、勾勒出所谓刀枪不入的“功德纹”。待鼓声由平缓转为急促之际;华神教的大师兄、迅速弯下腰去、从地上抹了一指血泥,涂抹在胡勒根的眉心正中……
    随着一声古朴悠扬的号角声、鼓点瞬间激昂高亢、声声点点、直入人心。胡勒根回头看了看身后那群“老弱病残”、不由得皱紧了眉头;他无视了正在阵前跳舞的华神教大师兄、也听不懂他那些神神叨叨的口号、只是高高扬起手中马刀,缓步朝着青山城西门迈步杀去……
    这,将是神石部族与幽北三路的最后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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