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云涛携巴蜀精兵远道而来,就驻扎在位于西城门外十里的秦军大营当中。毕竟长安城内防卫空虚,而巴蜀大军又兵精将勇;就算周长风再想笼络人心,也不敢用自己的脑袋、去试验巴蜀军的诚意。
    当然,祝云涛为人虽然有些愚忠,但头脑却并不愚蠢;他为周元庆效力多年、深知为人君主者的心中的忌讳。当二人初次见面之时、凭着祝云涛知情识趣,也没在这方面做过多的纠结。祝云涛进入长安城、只带了四名护卫随行;就连他下榻的旧秦王府,一应的下人奴婢,都是皇后从未央宫中派去的班底。
    这种天地无私的行为,也令周长风打消了“强宾压主”的顾虑。
    自从项青带着第三路援军开拔之后;长安城便陷入了无兵可用的尴尬境地。周长风为了维持大本营的体面,只能将所有的精兵强将、都安插在四面城墙之上,以免被人看破自家防卫空虚的老底子。
    至于他本身的防卫依仗,也正是由一百名三秦民间高手,所组成的“大内侍卫团”!
    然而,今夜未央宫果真遇袭,而自家那个倒霉亲戚王北光,也彻底露出了不堪入目的“底裤”;原本是“无伤大雅”的中饱私囊,竟在这个特殊的时期,令周长风遭遇了生死一线的逼宫之危。
    要不是眼下皇后老蚌怀珠,经不起波折的话;不把王家人满门抄斩,也难出他胸中一口恶气!
    可他万没想到的是,就在自己命悬一线之际,竟是刚刚狠咬了自己一口的丧子疯狗祝云涛,亲自带着那四名护卫杀入宫中,出手解决了这次逼供之危!
    不仅如此,听他方才这番言语,这档子事,他还办的非常漂亮!
    首先,今夜共有二十四名杀手入宫刺驾,而他则手刃二十三人,却留下了一个首犯活口、作为此案的突破点。单从这个行为来说,他就不可能是这件事情的元凶主谋!其次,他解决了杀手之后,立刻将所有武器抛入院中,更遣散了自己的四名护卫,也展示为人臣子的一片忠诚之心;最后,他绞杀了所有贼寇之后、也并没有要求自己打开院门,而是独自跪在外面候旨;这种种迹象表明,祝云涛不但办事得力、对自己这个“新主子”,也非常尊重恭敬……
    似此等难得的忠臣良将,真不知道天佑帝当初如何忍的下心来!
    不过,感动归感动、唏嘘归唏嘘;但毕竟今夜未央宫危机四伏、忠奸善恶难以分辨;所以无论如何、周长风也不会轻易打开这道院门!
    “咳!巴蜀王深夜入宫,是为了锄奸剿贼,又何罪之有呢?只不过朕今夜有些乏了,就不当面谢你了!待明日清晨,朕自会遣人过府相邀,与巴蜀王商议始末情由。”
    “末将遵旨……请问陛下,贼首又当如何处置呢?”
    “……这个嘛……”
    周长风假意沉吟了,又给大太监梁宝打了一个颜色;对方会意悄悄攀上墙头看了一眼,随后又对周长风点了点头。
    “……既然贼子是被巴蜀王所擒,那么你就先带他回去、审过一堂好了。记得,千万要留下活口。”
    “末将遵旨。”
    说完之后,祝云涛站起身来,弯腰抄手,将那五花大绑的贾老六扛在右肩头;随他迈开大步、淌着满地的血污与尸首,向宫外走去……
    过了半晌之后,周长风叫梁宝打开院门;只见御书房院外的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不下四五十具尸首;一半身穿侍卫服、一半则黑衣蒙面……
    “梁宝,扯下刺客的面巾,朕要亲眼看看这些犯上作乱的奸贼,都长着怎样一副面孔!”
    梁宝遵旨而去,看过了几人之后,便开口回道:
    “回陛下的话,据老奴看来,这些人应该都是江湖上的能人异士;他们个个面目可憎、五官丑陋、就没一个长着人模样的……”
    周长风低头辨别了几个黑衣人的面目之后,见俱是歪瓜裂枣之人,便毫无兴致地摆了摆手,返身向御书房中走去:
    “叫人收了吧,再给朕弄些水来净手敷面……”
    周长风重新洗漱过后、回身躺在了龙榻之上,一夜无眠。
    而沾染了一身血腥的祝云涛,则扛着五花大绑的贾老六,缓缓走出了冷清空荡的未央宫,回到了旧秦王府中。然而,这二人从后门进入跨院,并没有直奔厢房,反而是走向了厨棚旁边的菜窖。
    实际上来说,这个菜窖,乃是周长风私设的监牢所在。祝云涛打开了菜窖的盖板,轻咳了几声之后,下面也传出了三下巴掌声,一快两慢。
    “这……”
    “闭嘴!”
    贾老六刚想开口、便被祝云涛低声呵斥,随即带着他一同走下了菜窖……
    次日清晨,未央宫总管大太监梁宝,带着一匹金鞍御马来到旧秦府,接已然披挂齐整、正欲出城典军的祝云涛,入宫面圣。而随梁宝一同前来的几名小太监,也将那浑身鲜血淋漓、皮肉翻卷的钦犯贾老六用破草席一卷,抬入了外宫天牢,准备进行二审。
    由于昨夜内监们英勇奋战、护驾有功,所以今日乃是梁宝的干儿子,小内监梁玉工,负责主审贾老六。
    “老英雄,虽然您入宫刺驾,是件大逆不道的事;但咱家却佩服您老而弥坚的豪迈胆气!只不过事已至此、您老功败垂成的结果,已无可更改。江湖人都讲究一个愿赌服输、像您这样的大丈夫,敢做也得敢当对吧!您老人家就行行好,让咱家也省省力气,直接“吐口”吧?”
    贾老六抬起头来,看着这个白面无须的年轻内监、轻蔑的一笑,只回了一个字:
    “呸!”
    “哎呀,有话好好说嘛,不要吐口水呀,脏死了!您好好瞧瞧自己这副臭德行,都被巴蜀王折腾成什么模样了,想必就算有底、也早就撂干净了吧?也罢,既然你给脸不要的话,那咱家也就不问了;反正今日过二审,也就是走个形式的事;几下把你给折腾死、咱家也一样能交差!”
    说完之后,梁宝的“干儿子”梁玉工,便朝身后的几名小内监一招手:
    “来来来,让老英雄品评品评咱们的手段。哦对了,跟御膳房的人说一声,中午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不怕花银子,可得把老英雄的命给咱家吊结实了!咱们这一八零八手绝活啊,可正缺一个见过世面的老行家,指教指教呢!”
    几名小太监应声,便在贾老六面前打开了四个大木箱子;里面装的全都是各式各样的刑讯工具,看起来活像是木匠铺搬家……
    “嗯……既然咱们是初次见面,可先客气客气。这样吧,先给您先上四道“娘们菜”,尝一尝滋味。来啊,把老英雄的嘴堵上,咱家心软,可听不得人家喊疼……算了算了,我还是出去吧……”
    所谓那四道“娘们菜”,其实就是四种常见的刑罚:贴加官、插竹签、夹棍、以及“步步高升”、也就是俗称的老虎凳。
    梁玉工之所以将这四种刑讯方式,称为“娘们菜”,并不是因为造成的痛苦较小;而是因为这种手段留下的创伤面更小、不影响继续审理;而且在民间衙门审案之时,这四种“场面”较小的刑罚,也常常用于女性犯人的身上罢了。
    贾老六是江湖匪盗出身,更是个铁打的硬汉子!他将这四道“开胃菜”硬生生吃下来之后,尽管疼的是脸色发青、嘴唇发白、浑身上下也出透了冷汗,却连半分开口的迹象都没有!
    重新走回监牢当中的梁玉工,看着他眼神之中的冷漠与不屑,颇有些惊奇的出言赞道:
    “还真是个老江湖啊,长着一身硬骨头,叫咱家好生敬佩呀!小的们,既然四道开胃菜已经吃下去了,是不是该带老英雄下来“溜溜食”啊?”
    此举看似好心,但并非是梁玉工善心大发,而是那老虎凳的余威尚在!由于双腿被石砖高高垫起,所以贾老六的膝盖,早已疼得入骨钻心;此时此刻将他从老虎凳上解下,并强迫他迈步行走,绝对会给他的双腿造成永久性的创伤……
    当然,为了避免这个老江湖破罐破摔,在看到他明白其中的厉害之后,梁玉工又抬手喊停:
    “慢着!贾老义士,你这事何苦来哉呢?也别以为你要死了不开口,咱家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你的身份,对于咱家来说,也不是什么秘密。你本名叫贾康连,祖籍徽州,这一辈弟兄六个,您是最小的。十二岁那一年,你这老小子不学好,偷了本地大户女眷的玉镯子。后来你犯了案下了大狱,又被一个老贼看中、劫了出来,并收为了入室弟子,从此便投身于绿林之中,咱家说的对是不对啊?”
    正在拼命抵抗痛苦的贾老六,闻言心中一动,猛然抬起头来,死死盯着梁玉工那张白皙而阴柔的脸庞。
    “呦呦呦……您老可别这么盯着我,叫人怪害怕的……刺王杀驾,乃是满门抄斩的死罪;实话跟您说吧,您就算是交代的再多,也肯定是走不出去了。可您活了这么大岁数不怕死,就不想为你远在徽州老家的两个亲侄子,结下点“善缘”吗?再者说来,您要是现在不说的话,咱家接下来可要动大刑了;到那时候您再想说,骨断筋折的罪,你可也就白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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