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归此时已经卸去了易容伪装,以本来面目示人。而此时的他,也是刚刚才回到沈氏绸缎庄,屁股还没坐热呢,关北斗便自己找上门来了!
    所以这场久别重逢、对于沈归来说,也同样是个意外!至少,它发生在了不应该发生的时刻。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
    “不认识了?咱们见过面的,我是沈归。”
    “你……是人是鬼?”
    “你这老狗修出阴阳眼了?还是吃错药了?进来吧,我有话问你……”
    沈归轻蔑的一笑,随后一把揪住关北斗那长长的胡须,将他拖入了身后那间别苑。关北斗的身体素质,本就是个健康的普通老头而已,根本抵挡不住沈归的手段;别说此时黑狗不在他身边、就算是再来一百个黑狗;对于现如今的沈归来说,也根本就不值一提……
    毕竟在宋行舟意外身亡、姜小楼武功尽废之后,沈归就是当之无愧的华禹大陆第一高手!
    “你……你早就算准了贫道会来?哦……我明白了!是你和那个守备串通一气对……”
    “关北斗啊,我不是你,更不会掐算推衍的把戏;至于那个守备官嘛,我也不认识他。只不过你今日有此一劫,也印证了明白一个亘古不变的道理:这世上从来都没有白欠的债……尤其,你欠下的还是一笔笔血债!不过什么时候杀人当然是随你高兴;而我什么时候来讨债,也就由不得你来挑三拣四了。”
    “就算你是诈死……可为什么又会在南康现身?”
    “我想你也应该知道,郭兴彻底完了,余下的事,就只是慢慢消化那些残兵败将而已。刚好你不是也把家底都掏出来、准备放手一搏了吗?而北燕与幽北的水军,战力实在不值一提;所以,我就只能前来南康、帮他们收拾掉那个黄天豪了……”
    关北斗听到沈归的这一番话,原本惶恐不安的心,竟瞬间平复了许多。因为沈归这一番话,很明显是在说谎!既然他想要用谎话来蒙骗自己,就必然对自己另有所求!
    这条老命,应该还能保得住!
    “荒谬!贫道刚刚从码头回到申城,亲眼看着最后一艘运粮船安然离开,而一千八百搜征北舰队,也安然无恙的向北而去;你如今又与我对面而坐,如何能收拾的了黄天豪呢?”
    沈归冷笑了一声,从桌上的果盘中抓起了一把瓜子,一边发出“咯嘣咯嘣”的声音、一边含糊不清地对关北斗解释道:
    “说到这事嘛,也都是拜你所赐啊!三晋河东城战场,爆发了一场瘟疫,这事你知道吧?我呢,托人在附近捉到了几千只吃饱喝足的大耗子;又请之前帮你们装船的漕帮弟兄,悄悄把这些老鼠散在了你的征北舰队上……至于说最后能剩下几个人几艘船嘛……我不知道,不如你自己来掐算一番好了。”
    关北斗听完这招阴损毒辣的计策之后,望着沈归的眼神之中,有震惊、愤怒、恐惧等多种情绪,反复变幻纠缠;忽然之间,他仿佛想到了什么一般、眉飞色舞的指着沈归说道:
    “一派胡言!就算漕帮的力工,看在林思忧与伍乘风的份上,愿意供你驱使;但莫非他们就不要命了吗?瘟疫一旦爆发开来、可不管南人还是北人、更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沈归慢条斯理的继续嗑着瓜子,根本连眼皮都没抬,语气已然非常平淡:
    “难道你忘了吗?死在你们谛听手上的回春圣手林思忧、曾经教出过一个徒弟,名叫李乐安。是她亲手杀死了天灵脉者宋行舟,更是他根据林思忧传授的岐黄之术、与萨满教现存的巫药典藏,调配出了可以防治疫病的良药。关北斗啊,我劝你还是别白费心机了;说一千道一万,你们谛听也在我的眼前,害了林思忧的一条性命,我沈某人焉能与你善罢甘休!不仅仅是宋行舟这样一个天灵脉者,也不仅仅是这十二万南康水军、一千八百艘大小战船;包括你的“新南康”,都要为林婆婆殉葬!”
    随着话题的逐渐深入,沈归的情绪也变得越来越激动。他说到林思忧血债之时、一扬手中的半把瓜子皮,甩了关北斗一头一脸:
    “还有,方才你在码头,已经见过张青牛了吧?老狗,你不是能掐会算、通晓阴阳吗!为何如今却亲手把自己逼上绝路了呢?自从你挑起华禹大战之后,张青牛踏关入世,屡次救我等于危难之中;你以为他是一心与你作对吗?不,他是还念着同门之谊,手足之情,想用这一笔笔积攒下来的人情债,为你这条老狗留下一条后路!若是今日你能幡然醒悟,随他回山隐世的话;恐怕我还真拿你没什么办法!好在满天神佛保佑!这最后一个苟且偷生的机会、还有你那条忠心耿耿的黑狗、终于被你的愚蠢葬送掉了!关北斗啊关北斗,如果你还念着玄岳道宫的好处,不想给师门招灾的话;那你现在就告诉我,我师父伍乘风,到底身在何方!”
    沈归这一番话,算是彻底把关北斗给说傻了!这一番话中的信息实在太多,一时之间,他竟也不知该从何驳斥、才能纾解自己心中的慌乱与茫然……
    “不可能……南康军绝不会败的!沈归,你信口雌黄!就算没有征北舰队的话……”
    “可惜,你现在已经没用了;恰逢今日你自投罗网,那就必须要死在我手上!原本我想留你这条狗命到最后,就是想要让你亲眼瞧瞧,你那所谓的几路大军、几条走狗,是如何被我一个一个收拾掉的!哦对了,你这老神棍、不是一直在找什么镇龙钉吗?”
    说完之后,沈归从怀中取出了一具皮卷、轻轻舒展开来、推到了关北斗的眼前;随即,他又从自己的发髻之中,取出了一根女式的檀木簪子,轻轻放在第三根“天机”的空白处……
    “看见了吧?你苦心搜罗半生的镇穴之物,最后一根,其实是藏在了一个姑娘的发髻之中!可惜你料到的是,这些东西被我找齐之后,却再也没有一名天灵脉者、能帮你出手抢夺了!罢了罢了,你我之间、有着数不尽的血海深仇,我也没有那么好心、非让你死个明白。至于我师父的下落,我也自己会找!你就准备仔细品尝、我为你准备多时的一顿大餐吧!”
    说完之后,沈归一把掀开了身后的一枚樟木箱子,里面装满了丸散膏丹与各式铁器:
    “这是与你有着杀师之仇的李乐安,赠予你的临别“谢仪”。有这些东西在,准能保你在心脏破裂之前、至少十五日的中气十足、精神足满!关北斗,咱们不着急、有的是时间!看老子如何跟你……慢!慢!玩!”
    说完之后,沈归伸手按住关北斗的肩头、向上一托、向下一抖……只听一连串炮仗般密集的声音响起,关北斗浑身上下的关节全部被他抖散,整个人也如同烂泥一般,无力的滑在了地上:
    “慢……慢着……”
    “怕死啊你!他妈的已经晚了!十五天之后,你绝对是一具最完美的白骨,一根多余的肉丝我都不会给你留!九千八百刀的凌迟,一刀一刀,你给我数仔细了,一刀不会多、一刀也不会少!!”
    沈归歇斯底里的怒吼一声,随即从箱子中取出一枚磨刀石,坐在关北斗的身边,一下一下推磨着那柄惊雷短剑……
    其实,惊雷剑历久弥新、根本就不需要凡石的磨砺;所以沈归此举,看似是在磨刀、实际却是在反复磨砺自己的心志……
    而关北斗躺在地上,神色倒是并不惊慌、反而有些坦然……
    “沈归啊,战事一旦休止的话、你也很快就会死的!”
    “你本是妖星转世、命犯杀孽、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一旦你停止制造杀戮的话、便是你阳寿大限之日,你明白吗?其实,华禹大陆的苍天厚土,已经无法供养这么多的子民了……所以贫道在无可奈克之下、只能发动一场惊天动地大战……沈归啊,我不明白的是,既然你本身就是杀孽,为何还要与我作对呢?你我之间有着共同的目标,本该是亲密无间的合作关系才对……”
    “沈归啊,杀劫降世,将死之人总有定数、不多一人、也不少一人,你不能把这些必死之人,算在贫道的头上,这不公道。我也只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彻底终结乱世纷争,推倒昏庸无道的天佑帝而已。如果能将华禹大陆的每一寸土地,都变成富庶安宁的江南道,这有什么不好吗?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我以为你也理当有此悲天悯人之心、济世度人之善,能够理解我的一番苦心……”
    从失去了行动能力之后,关北斗就一直絮絮叨叨的为自己辩解着什么;而沈归却充耳未闻、更不发一言,只是认真地磨砺着那柄吹毛断发的惊雷剑而已;可直到他方才这一番言语出口,沈归却忽然停下了手中的活,扭过头来,用一种可悲的目光注视着他:
    “如此看来,你的天衍之术,也没有世人所说的那般玄妙!若是在十年以前,你能对我开诚布公的谈及谛听的全盘计划,以那个时期的沈归来说,或许还真的会如同黑狗一般、追随你一起去创造所谓的“新世界”。可惜的是,十年的江湖生涯,除了坑蒙拐骗、偷鸡摸狗的小手段之外、更让我品尝到了人世间的真正滋味。关北斗啊,实话跟你说罢!无论有没有我沈归的存在,你理想当中的那个“新世界”,也永远都不会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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