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家大帅各为其主、就如同两个贼盯上了同一只肥羊,心怀鬼胎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所以明日秦南两军配合作战、互相掣肘算计是在所难免的事,很难发挥出应有的实力。
    只不过凡事就怕衬托,秦南联军配合不利、而济水城中的实际现状,则更是不值一提。
    关于这个问题,就要从燕京城紫金宫中的“领导层”开始说起。
    由于沈归此前大肆屠戮了学阀盘踞的西林府,也间接导致了鲁东路的权利机构一片空白,也自然而然地进入了动荡期。在这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之内,共有四名所谓的“代总督”,两名鲁东路的“新巡抚”,因为莫名其妙“偶然事件”,或暴死在半路途中、或丧命于长街之上。
    若是平日时节,京官外放一路二品巡抚总督,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没几十万、上百万的疏通银子,连想都不要想!可直到最后一名新上任的巡抚大人、被济水城的几个“地痞”,以认错人为由、当街活活打死之后;这济水城就变成了夺魄勾魂的阎罗殿、没人再愿意来触这个霉头了……
    其实鲁东路门阀盘踞、树大根深,本就是千百年来的一块顽疾。世道艰难、民不聊生、也直接导致响马辈出,更传承有序。但济水城毕竟是鲁东首府,拦路杀官、当街斩将、连废六名朝廷二品大员,这响马闹得也有点太邪性了吧?
    按理来说,闹出此等骇人听闻的恶性案件,已经轮不到什么钦差大臣、金刀捕头这等人来过问了,不砍掉几百颗脑袋、根本无法遏制这阵日益滋长的妖风!朝廷想要鲁东安稳,就必须外调一股手段强硬的正规军、对鲁东路的绿林道,进行一次彻底的扫荡!
    只不过时逢华禹大陆烽烟四起、天佑帝与两位阁老尚且自顾不暇,前方战事日益吃紧、没有半支可战之军能调往鲁东除匪;如果贸然调去一伙“废物”除贼,定会反被那些成了精的响马,杀出个一败涂地。如此一来,岂不是反到暴露了己方的真正实力?
    无可奈何之下、鲁东路的乱子,也就只能暂且搁置下来。而这件事,直到洛阳城投降、北燕王朝被拦腰截断、敌军冰封直指鲁东与蓟州之后、天佑帝周元庆终于想起,鲁东路的“主管官员”,还一直没人顶缺呢!
    然而鲁东是个什么样的热锅,向来消息灵通的京官,谁还能一无所知呢?所以他点一名文官、文官回乡丁忧;点一员武将、武将卸甲归田……
    也并非是朝廷二品大员的位置,没有足够的诱惑力;也不是经验老道、目光毒辣的蔡熹作保站台,却没人愿意相信;而是这些比猴都精的京官们,清楚鲁东势力盘根错节,实在是不敢亲身涉险。
    再者说来,之前那六名先后客死异乡的同僚,哪位也不是无能的庸手!就算自己文武之能比那六位倒霉的家伙强、可又能强到哪去呢!有命挣钱、就得留着命花;有命上任,也得留条命来下野……
    京中为官,凡是以求稳当先;所以这桩要命的富贵,还是敬谢不敏为好。
    最终,还是太子爷周长永出面调停,为君父恩师分忧解难。经过三推四请、礼贤下士的一番鼓动,他终于将自己的同窗好友、幼年伴读季勤季朴心,推入了鲁东路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大火坑。
    这个即将赴任鲁东的季勤,与太子年纪相当;而季勤的父亲,也正是当今北燕王朝的工部尚书,季霖季春雨。朝中有人好做官,但也得看看这个朝中之人,是个什么品性!总之近二十年来,这位季大公子,都只是在礼部挂名一个小小的五品同知,一年也不露几次面;整日游猎会饮、寻花问柳,一副典型的少爷作派。
    不过,所有人心里都清楚;季勤之所以不得重用、终日沉湎有酒色、实乃时势使然。他季家父子始终只有一人当朝,才是最稳妥的微臣之道。一旦他日太子继位,季老尚书必然会自请去职、还乡养老;而这位季大公子,也必然是入阁拜相,权倾朝野的狠角色。
    毕竟,季勤是位从小定向培养、铁杆的太子门生!
    季大公子虽然来头不小,但相貌与身材都非常普通;再加上他父亲季霖,向来以绝代清流而自居,家中的衣服是每件都带着补丁,生活水平极尽清苦。所以蒙太子“举荐”之后、季大公子接到圣旨、前去鲁东路“赴死”;除了一头老驴,一名老奴之外,便再无任何依仗。
    据传市井传闻,在季勤进入济水城的当天,城中数十万百姓齐出家门,将城中大小街道、四道城门,围了个水泄不通;更有三百本地乡勇团练,个个手执钢刀,将季勤与老奴团团围住;而团练的领头汉子二话不说,上前一刀剁下驴头,随后将血淋淋的刀刃、死死抵在季勤的脖子上,厉声呵斥道:
    “老小子,咱明告诉你说,前面那六个大官,都是爷爷我亲手宰的!我早打听清楚了,这六个贪官污吏,个个吃人不吐骨头,死有余辜!现在秦军反了、漠北人也快打过来了,我看北燕王朝也蹦不了几天,什么狗屁王法,老子也不用怕了!是站着撒尿的汉子,你就当着咱济水城的乡亲们报个名姓!也让咱们知道知道,你又是那路来的狗官!”
    而季勤则微微一笑,伸手将那柄染血的钢刀从脖颈拨下,挺着胸脯梗着脖子地自报家门。季老尚书的清流之名人尽皆知,在季勤一番义正言辞的呵斥之下,这杀官造反的三百乡勇终于幡然醒悟,决定向季巡抚俯首认罪。然而,季勤却将他们三百人的卷宗整理过后,暂且压下不发;而是令他们戴罪投身、充入济水护城军中,为保护家乡父老、兄弟姐妹,抵死一战,以军功赎抵罪责。
    坦白的说,这个故事,的确充满了浪漫主义色彩、可塑性很强。只不过掌管工部的老尚书季霖,虽广有清流美名流传于世,但这其中究竟有多少猫腻,也包括天佑帝在内,所有人其实都心知肚明。
    对于鲁东路的乡亲们来说,光是每年至少决口一次的河道工程,就足够说明其中的问题了。而这趁乱杀官的三百济水乡勇,就真那么好骗吗?
    从根上刨起来的话,其实工部尚书季霖,原本是蔡熹的党羽;在太子成年、入朝学政之后,便被兼任太子太傅的蔡熹“倒了一手”。所以从二十年前开始算起,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季家父子,便成为了太子党的雏形。
    今次天下大乱,一生从未押错赌注的蔡熹,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抱定了天佑帝的大腿不放;而同为蔡熹坐下弟子的周长永与季勤,虽然心怀忐忑,但也遵循着恩师的脚步,站在北燕王朝不会倒塌的立场上,考虑自己的问题。
    毫无疑问,儒府学派出身的蔡熹,基本盘就在鲁东路;而周长永与蔡熹之间的师徒名分,自然也被儒府学派认定为正统传承;而且千百年以来、儒府学派向来唯皇权马首是瞻,所以鼎力支持太子,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
    随着天佑帝的年纪越来越大,太子的地位越来越稳,儒府学派已经从原来的蔡党拥趸,转眼转成了太子党的之柱。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打一个提前量,也不是什么立场问题。再加上多年以来、两党之间历来都是蜜里调油、不分彼此;没有遇到分歧,也就无需选择一个分明的立场。
    鲁东路是儒府学派的“后花园”,自然也就成了太子的属地。关于这件事,虽然大家面上都不会提及,但彼此也心知肚明。再加上周元庆步入中年以后,愈发“昏聩孱弱”、似太子暗中结交地方门阀这种“既犯忌、又不犯忌”的破事,他更是懒得追究。
    可经沈归这么一闹,儒府学派虽然不至于被连根拔起,但想要恢复对鲁东路的掌控能力,少说也需要几年的时间来休养生息,重新布局。那么也就是说,本是针扎不进、水泼不入的“铁板鲁东”,已经有了松动的迹象。
    如此难得的机会,天佑帝与王左丞又岂能错过?若此时不向鲁东路多掺几把沙子进去,岂不是白费了沈归的一番“美意”?
    所以这件事,表面上看起来,是为鲁东路挑选继任官员,实际上却是天佑帝与王放二人,试图动摇儒府学派的根基。至少在这个时间节点上,动儒府学派,就等于是动太子的根基;而太子刺杀三名由王放举荐的鲁东总督,已然折损、露白了不少杀手死士;而刺杀陛下指派的两名巡抚,也几乎把事情彻底闹大。不敢继续出手的太子,唯恐鲁东路花落别家,便只能硬着头皮,举荐了自己精心储备的头号干将,季勤。
    若是寻常之时,区区一座济水城,并不值得如此劳心费力;可随着战局发展愈发紧迫,洛阳一丢、中州彻底敞开怀抱,鲁东路唇亡齿寒,也即将成为敌军屠刀之下的猎物……
    如果战火一旦蔓延到了鲁东路,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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