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这个村子,地处蓟州与三晋交界,所以规模不小,甚至在显眼的临街位置,还坐落着几间像模像样的店铺。粗略看去,客店、酒肆、货栈一样不缺,显然赚的就是客商与货队的银子。
    只不过最近华禹大陆烽烟四起,各地商路都不甚通达,而他们两路交接的小村子,也就彻底断了主雇。原本偌大的一座村落,如今不见了来来往往的外阜商人,只剩下本村的乡亲,显得十分冷清……
    既然那位村长暗中传下了话来,便没人再跟着吕家父子了。二人一进村,便看见了一间上下两层的客栈,门口还挑着一盏亮幌。老吕捕头四下看了看,见附近的店铺都已经歇业,便将手中的缰绳递给了吕方说道:
    “进去吧,让伙计把马伺候好了,一人再打二两酒解乏,再要上两碗面条;要是有肉食的话也叫一点来,油水多了扎实一下;咱爷俩今天吃饱喝足、再好好睡上一觉,明天继续赶路。”
    “知道了爹!您……去茅房啊?”
    “去什么茅房?咱办案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不知道先去仔细探查一遍地形吗?万一被贼人给“窝”在店里,你跑都不知道往哪跑!你小子啊……跟我年轻的时候比,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还有的练呢!”
    “得,您老人家经验丰富,我还是进去吃面吧我……”
    小吕捕头满不在乎地哼着小调,将两匹快马交给门外迎客的小伙计;随即抬腿迈步走进客栈前厅,便四下打量了一番。
    这间客栈的前厅不大,一共八张桌子;二楼虽都是客房,眼下也没什么人气。前厅除了正在唉声叹气拨弄算畴的掌柜之外,就只剩下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伙计,正依在柱子上打瞌睡;而在角落之中,还有一名身上沾染了些许尘土的青年男子,坐窗边的位置低头吃面。
    此时夜色已深,照明的烛火,正顺着夏夜的微风摇曳生姿……
    小吕捕头轻咳了一声,对刚从栏柜后跑出来迎客的掌柜拱手施礼,笑着说道:
    “您辛苦,麻烦给号两间上房,倒四两好酒,上两碗面条;如果有肉食的话,也来上一盘……”
    点完了菜后,小吕捕头将长条包袱往桌上一放,发出了一声响动。在余光之中,吕方见那个正在低头吃面的男子,动作略停滞了一下,心中顿时飞快旋转起来……
    凡是会光顾这种客栈的主雇,大多都是惜时如金的商人、或是饭量不小的镖师;所以卖给他们的吃食,也都是以快、便宜、量大为主要特点。过了冷水的手擀面、涂上一层油脂就不会坨;外面客官一叫,厨房里直接下锅,热水里涮一下捞起来就是一碗。所以小吕捕头才刚坐下没一会,掌柜的便端出了两大碗热气腾腾的打卤面来:
    “久等啊,小伙计后院斟酒去了,您慢用。”
    说完之后,掌柜点头微笑、便回到柜台继续算账去了。
    小吕捕头轻咳一声,左手端起粗瓷大海碗,右手从筷笼中抽出两根筷子,一边拌着面条、一边站起身来,慢慢悠悠地坐到了那名男子的对面,自来熟地搭起了腔来:
    “兄弟也是外阜来的吧?哪的人啊?”
    这名身材略胖的男子没有搭话,只是眯着眼睛、憨笑着指了指自己嘴巴、又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是个哑人。
    “哦,原来不会说话啊……”
    小吕捕头百无聊赖的挑了一筷子面,就在将吃还未吃的时候,突然开口暴喝一声:
    “柳执!”
    那男子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心中同时一沉。他明白,自己这个反应,已经中了对方的圈套,身份必然露馅!于是,他二话不说探出一掌,直奔吕方面门拍去!
    官断十条路,诈语本就是官府中人常用的手段之一;那些滚惯了公堂的地痞流氓,根本就不吃这套!可饶是柳执已在江湖漂泊两载由于,但由于他的出身实在太“高”,心思性情又相对单纯一些,这辈子又从未没打过官司,更没有与官差身份的人,有过任何交集。
    武艺修为的高低,与个人阅历的深浅,没有直接关系。所以柳执自然就被吕方这普普通通的一句诈语,惊露了痕迹。
    可站在吕方的角度来看,直到现在位置,他也没能猜出对方的身份。之所以有此一诈,也只是在他刚才放刀的时候,察觉到了这名男子的异动而已。他认为对方看出了自己包袱里,藏的是要命的家伙,很可能是个江湖人;所以也是想先诈一下试试看,再跟他打听打听柳执的踪迹。
    所以在吕方喊话之前,心中虽然已经有了戒备,但依旧还是小看了对手;而他这句诈语的效果,也大大超乎自己的意料之外……
    如今吕方一见对方肩头抖动,心知自己是“问对了人”!于是他左手捧着面碗、直奔对方的太阳穴砸去;右手则以手背护住面门、指缝夹着那两根沾染了面卤的筷子、直挺挺的迎向对方的肉掌。
    小吕捕头不愧家学渊源,功法精纯!尽管如今无刀在手、仍凭着那一份聪慧与机敏、迅速采取了最正确的应对方式!他是想借对方自投罗网的劲道,用筷子将他的手掌扎出一个“对穿”……
    然而他却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这名身材微胖的男子,不是仅仅是知道消息的江湖人,而是柳执本人!而柳执最擅长的武学,便是一招来自于南泉禅宗的“大开碑手”……
    区区两根筷子,又能耐他如之何呢?
    眨眼之间、江湖人常用来骗人的“铁砂掌戏法”、便在这一间客栈之中上演开来。
    柳执右掌向前平推、目光淡然、古井无波,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直挺挺击中了那两根筷子!
    这两根筷子的材质普通,无论是柳执还是吕方,都可以轻而易举的将它击碎。但做到这一点还有个前提,它必须是从筷笼中拿出来的新筷子!
    而吕方手中的这两根筷子,已经沾染了面卤之中的油汤,中下段已然滑不留手!所以,在柳执这一记大开碑手之下、这两根油腻腻的筷子、便顺着吕方的手指缝,直奔正在呐喊提气的口腔扎去……
    噗!
    四颗门牙带着一筷子的面条,直接扎穿了吕方的后脑!一块白生生的颅骨碎碴穿破头皮,打着旋地嵌入在了残破的门框之上……
    柳执暴起一掌、毙了金刀捕快吕方;随后二话不说,拎起自己的破包袱穿窗而出,隐入了茫茫夜色之中……
    其实,说到双方的真实本领,柳执想要胜过吕方不难;但双方至少也得先走上几十招,吕方才会露出败相;只不过方才吕方心中,根本没有提起十足的防备;再加上他那一身本领,都练在了刀上!而那金柄官刀,又刚好摆在自己那张桌面上,没有随身携带。
    于是,在有心算无心之下,双方交手一合,生死便已然分明。
    说时迟、那时快!客栈的掌柜与小伙计,只见那个面容和善的俊后生,端着面碗去跟那小胖子套近乎;二人才说了一两句话,这后生便突然大喊一声,对方就一掌把他给拍死了!
    对于这二位老实巴交的村民来说,亲眼见到了“红的白的”淌了一地,吓得连身体都不受自己控制了!二人的嗓子眼也堵了,脑筋也木了;除了抱着头闭着眼、蜷缩成一团之外,什么事都想不起来了……
    此时此刻,老吕也刚刚从后巷走了出来;他只听得客栈侧面发出了一阵木料破碎的声音;眼珠一转,便立刻将包袱皮抖开,露出了那浮雕龙纹、金灿灿的官刀……
    然而,等他无比谨慎的走进店房、看到了角落那一具熟悉的伏尸之时,一切的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痛失爱子的老吕,抱着因公殉职的儿子,一个劲的哆嗦;他没有眼泪,也发不出声音,只是呆滞地搂着儿子,越箍越紧……
    就在此时、一阵夏夜的微风、从窗口破洞吹入客栈、温柔的拂过了老吕的脸庞,也将这位老捕头从彻骨的悲痛之中惊醒!他强行敛住心神,上前一把拽起了裤褂湿透的掌柜,恶狠狠的问道:
    “凶手呢?”
    这掌柜的早已搂不住中气,心神也处在即将崩溃的边缘。尽管如今整个人都被老吕捕头揪着脖子拽了起来,但身子却仍然一直往下滑蹭……
    然而他右手的食指,却无意识地指向破开的窗子……
    老吕二话不说,扔下客栈掌柜,便从那个缺口蹿了出去。此时此刻,无论对方是个什么身份、武艺有多高强,对于痛失爱子的老吕来说,已经都不重要了!
    要么就将仇家千刀万剐,要么自己就去追赶黄泉路上的儿子,没什么大不了的!
    与此同时,村口巡查的那名团练教头,正在跟村民们讨论四品京官的身份;由打暗夜之中的官道方向,隐隐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夏天的夜幕,总是黑的特别晚;眼下虽然并未完全黑透,但能见度却不高;村口的诸位乡亲们虚眼观瞧,只见有一人一马,正向村口缓缓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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