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婉芸显然是早有准备,出了府,便径直带着她来到一处茶楼。
    茶楼气派非凡,金碧辉煌,富丽得好似大明王朝的宫殿。
    苍梧下了轿辇,顿足打量了一番,唇角浮出一抹浅浅的讥诮。
    茶楼老板不知在这龙都中开了多久的店,人精似的。
    瞧着这一行轿辇不同寻常,不待季婉芸身边之人开口,便热络迎上,径直将一行人引上楼上的雅间。
    在神鼎,金眸之人,不论能力如何,身份必然是最为尊贵的。
    而在这天子脚下,王孙无数。
    掌柜的见着季婉芸,一套玲珑手段用得如鱼得水,只是视线在扫过苍梧的时候顿了一下。
    苍梧对于他眼中的打量之意视若无物,神色冷漠得几近刻薄。
    风彻虽是神兽,却因着与苍梧在同一阵营,走在龙都街上时,总觉得浑身不自在,有种不安之感。
    亦步亦跚地紧跟在苍梧身后,此刻亦是瞧见了那掌柜的不怀好意地刺探眼神。
    悄悄拉了拉苍梧的衣角给她递了个眼色。
    苍梧未觉醒之时,在鬼蜮之外还被风彻装神弄鬼吓唬过,后来这人乖张的气焰更是一丈高过一丈。
    除去初面自己真正力量时有过畏惧之意,这般谨小慎微、提醒吊胆的模样,倒真是头一次见。
    苍梧心中想,好歹是自己用过的宠物,怎得也不能叫人欺负了去。
    故她本是不打算理会,他一拉衣角,眼刀便毫无征兆地朝那正好往二人偷瞄的掌柜的凌厉扫去。
    掌柜的只觉得神魂俱颤,身子生生地僵在了原地。
    季婉芸原本在与他打听今日的活动,忽见他这般神态,回头看了眼苍梧。
    只见她嘴角噙着冷笑:“狗眼看人低的家伙。”
    她话语并不凛冽,只是含着浓烈的讥讽。
    说完,便越过二人,径直上了楼梯。
    掌柜的从震颤中回了神,从未料到过一个黑眸之人竟然会有如此大的威压。
    额上冒出一层虚汗,小心翼翼地睨了眼季婉芸,一脸苦笑:“王妃今日这是带了哪路大神过来,倒叫人提前通报一声,也叫小的好提前准备了。”
    季婉芸望了眼苍梧的背影,朱唇轻抿,回头睨了眼那掌柜的,给身侧的丫鬟递了个眼色。
    那丫头立即会意,从袖中取出一沓银票。
    “本宫要点你家的‘那’出戏。”她金眸微闪,温婉的眸光中破出一点点奇异的情绪,很快消失。
    掌柜的愣了下,那随身丫鬟已经将银票塞进了他手中。
    不顾他一脸为难,便扶着自家主子上了楼。
    苍梧带着风彻上了楼,随意找了间合适的无人的雅间坐了。
    随后上来的季婉芸见她挑的地方,忍不住一阵心惊肉跳。不过脑中又飞快闪过什么,不动声色地将那情绪收了起来,笑着上前道:“还是大人识货,此处可谓是整座茶楼最好的位置。”
    “是看戏的好位置。”
    苍梧闻声,从窗口收回视线,幽幽落在她身上,不咸不淡地开口。
    季婉芸领了丫鬟上前,在她对面入了座,落落大方,丝毫没有被戳穿心思的窘迫。
    “只是大人辞了老六和老七的戏,特随妾身出来,本该领大人去见一见龙都的风景。可思来想去,还是斗胆觉得这一出戏,大人有必要瞧上一瞧。”
    她话音刚落,外面便施施然走来一群婢女,行了礼后,便整齐跪在雅间一侧的茶桌上,模样虔诚认真地沏起了茶。
    苍梧盯着那几个女子,眼眸越来越沉。
    她借游街之名离开王府,便是为了瞧一瞧这数百年之后的龙都究竟与当年东扶口中的龙都,有了何等变化。
    龙都换了主人,风俗自然也会跟着慢慢转换。
    前主须古一生征战,满身戾气,机关算计,一心只想着对付魔族。
    故而整个龙族便也大多是这种风气,龙都的百姓每日心中想着念着的也是有机会要与魔族一战。
    日子都顾不上过了,更不必说茶楼的雅间里还有专门做茶艺的讲究。
    苍梧接过侍从捧过来的茶盏,看着这杯茶,她眼眸沉沉。
    看来两族目前的形势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严峻。
    她心中暗想,闻着那浓郁的茶香,朝着茶面轻吹了口气,热气瞬间消散了不少。
    待她轻抿过一口,氤氲的水汽又凝聚起来,模糊了她的神情。
    季婉芸自知力量远不敌她,故而不敢在这方面随意试探。
    暗暗打量着她的神情,却被她用这种方式掩盖,心中微沉,瞥了眼身侧伺候的丫鬟。
    丫鬟微微颔首,抬手跟台下窗外楼下等候已久的掌柜的打了个手势。
    苍梧扫了他一眼,那漆黑无光的眸子,好像是来自极寒之地。
    掌柜的本只是看着这个方向,那眸光一扫过,他便觉得自己的视线被强行转了弯,被迫与她对上,猝不及防的又是一阵遍体的寒意弥漫。
    瞧见他那反应,苍梧心满意足的收回视线。
    在风澜时,她力量受限。
    回到神鼎,她暂时还没有机会伸展,不能确定力量究竟恢复到了什么地步。
    季婉芸瞧见她嘴角那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心底闷闷地。
    面对这个曾与他们的父皇力竭一战的女子,她丝毫不敢大意。
    台下戏子登了台,唱的是一出许久没有人敢点的戏。
    苍梧起初并不在意,底下那人一开嗓,她的视线便被吸引了过去。
    她定定地看着楼下,听着那戏文所唱之事,脸色阴晴变化,最后化成了无边凛冽的冷意和杀气。
    那股杀气来得突兀,不少雅座之人都感觉到一股凉气从背后刮起,纷纷探出了头想要察觉是从何而起。
    “今日怎么忽然唱起了这出戏?除了那位,这都有多久无人敢点了啊!”
    “当年之事,如今听着这戏文,倒有种恍如隔世之感。方才瞧见那位王爷的车架到了此处,想来是心血来了,才点了这么一出的。”
    底下台子一搭,就有人看出了门道,不免议论之声迭起。
    苍梧挑着其中重要的言辞听了,视线忽然飘至楼下大厅的某处角落。
    那处坐着一名男子,其貌不扬,若不仔细去瞧,根本不会注意到他。
    然而苍梧却就这么直勾勾地对上了他的视线。
    那人似是毫不意外,静静地回望,大概顿了两三秒,才淡然的收回,继续看向那戏台。
    “替我请那位先生上来喝杯茶。”
    苍梧抬手,对风彻吩咐。
    风彻愣了下,随即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撇了撇嘴。
    还未起身,季婉芸便惊讶出声:“他不是离京了吗?”
    苍梧没有接话,只是又垂首抿了口茶水。
    季婉芸一时间有些摸不透她的心思了,秀眉轻蹙,让自己的贴身丫鬟拿了信物,同风彻一起下去。
    自己的余光,则是一直在悄悄打量苍梧。
    尽管她看起来冷酷狂傲,似是简单易挑衅之人,可她的行为却总让人琢磨不透。
    苍梧蓦地抬眸,对上那双眼,季婉芸神魂又是一阵冷颤,好像自己所有刺探的想法都被洞穿。
    好在苍梧只是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提。
    风彻已经跟那丫头下了楼,走到那人跟前。
    传达了意思,只见那人抬头,朝苍梧看了过来。
    苍梧黑眸微沉,举起手中的茶盏比划了下,勾起一个笑,礼貌疏离中带着几分浑然天成般的轻狂不羁。
    那人眼神一闪,不知同风彻讲了些什么,风彻一急,也顾不得身份,一把拉住了他。
    因他忽然的举动,那人一怔,唇线抿了抿,才似妥协了一般,跟着二人上了楼。
    苍梧见状眉头一挑,风彻回身,她却没在他脸上看到那任务完成的欣喜,反而一脸忧愁地看向自己。
    “先生方才在楼下一直往此处看,是因为这本是先生的雅间吗?”
    男子一进屋,苍梧便笑着开口。
    一扫之前冷沉逼人的凌厉,话语轻巧,还带着几分戏谑。
    “不敢。”来人眼睑微垂,轻声回答。
    苍梧手一摆,大气道:“坐。”
    男子看了眼一侧的季婉芸,缓步上前,在方才苍梧手摆过的位置坐下。
    他一坐,整个屋内的气氛都变得诡异起来。
    原本自她们来后,便一直淡然沏茶的女子们,此刻捏着茶具的手不断颤抖起来,身子抖得如同筛糠一般。
    整个屋内一片死寂,只有茶水与茶具碰撞的声音。
    最后终于是没有控制住,一个侍女手一颤,打翻了身前的茶水。
    她慌忙伏身跪倒在地,战战兢兢,却是一句求饶道歉的话语都说不出。
    “你们先下去吧。”季婉芸觉出气氛不对,先开口打破沉寂。
    这几人再留下去,只怕神魄都要吓散了。
    “回来。”
    苍梧却不依,她开口,让原本打算收拾东西离开的侍女身子一僵,默默地转过了身子,垂首恭敬站立在原地。
    “你们几人手艺不错,领了赏钱再下去。”
    她唇角一弧,扬起一个邪肆的弧度。
    男子看了她一眼,深邃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光。
    他盯着窗外楼下的戏台,戏文还在继续,他平稳搭在膝盖上的手掌忽然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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