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提到的鬼市,可是在半步多,和三途川隔江相望,往前一步是地府,退后一步是人间,是一三不沾三不管的地界?”
    卫飏到底比我见过世面,我甚至从未听说过半步多,他便知道那地方有鬼市。
    小鬼先是怔怔愣在原地,不过果断点头,“对,对,对,就在那,就在那。”他认认真真地回答问题,表现出了极强的求生欲。说完甚至眼巴巴地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看看卫飏,眼神惴惴不安地求饶恕,求放过。
    这只画皮鬼,实在就是虾米一般的小角色,之前对付我,大抵也是因为黑市上的价钱太诱惑,所以它才铤而走险。从来有钱能使鬼推磨,它被金钱蒙蔽了眼睛,所以闹了这么一出。
    我倒没有一定要让他灰飞烟灭的打算,倒也不能这么轻轻松松地把它放了。我一只手把小鬼从屏障里捉了出来,它在我的手上乖巧安分,心虚地冲我笑了笑。
    我提拎着它,却将小鬼倒悬在半空当中,冲它笑了笑。“我们,来做笔交易吧。”
    小鬼似懂非懂地看着我,不知道我口中的交易是何物。
    “你呢,带我们去鬼市。我能当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把你当屁样地放了。”我摇晃着画皮鬼,尽量阴险着脸和它谈条件,“倘若不行的话,我就只能把你捏成齑粉。”
    我努力让自己的表情和模样变得凶悍,鬼胎也在一旁帮忙造势,“你最好相信我娘亲说的话,她一向说到做到,而且这世上最狠的,就是女人的心。”
    他咬牙切齿地说,画皮鬼明显身子打了个哆嗦。
    它,在害怕。
    于是赶忙答应下来,我把画皮鬼装在一个口袋里,约定好明天晚上去它口中的半步多鬼市。
    我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感慨着摇头。
    鬼胎人小鬼大我知道,可是它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听来,女人心是最狠的东西……
    我收了画皮鬼,回头看了卫飏一眼。
    “你大概,比我预期地,要晚出现那么一会儿,不过我已经收拾了这只画皮鬼。明晚我会带着鬼胎一起,去半步多的鬼市看看,要买我性命的是什么家伙,以及它打算把我卖到什么样的价钱?”
    我并没有掩饰,自己对此有着浓烈的兴趣。
    “我去就是了。”卫飏的言语果然在我的意料之中,只是我言语干脆地拒绝了他,“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很想知道自己在鬼市上能卖到什么价钱,你不让我去,我要从什么地方知道?”
    “夏忧。”卫飏皱眉将我自上而下打量了眼,他想要劝说我,不想我成行,不过又太清楚我说一不二的性子,只能轻轻悠悠地叹了口气,“那行,我们一起。”
    他已经做出了他的退让,我也须得在这时做出妥协。“行,我们一起。”
    说完,我干脆进到里屋,借口困意浓重,需要休息。
    卫飏没有拦我,只是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我关门后,将身子轻轻地靠在门上,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鬼胎着实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矫情,也想不通其中的弯弯绕绕,“阿娘,你还是不能原谅爹爹吗?可倘若不能原谅,你们这住在一个屋檐下做什么?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你不尴尬吗?”
    鬼胎尚未出生,偏偏洞悉人情世故的本事,远比我厉害。
    我倒是稀奇,它究竟是从什么地方学来的。
    不过深深地吐了口浊气,艰涩为难地咬了咬唇。“你小孩子家家的,知道什么?”
    鬼胎被我这么一怼,竟然全无脾气,它安静下来,不再说话。
    我松了口气,将悬在半空的担心,稍稍放了下去。
    享受着,这短暂的宁静。
    卫飏在外面也很安静,安静到我似乎感觉不出他的存在。
    …………
    第二天傍晚,画皮鬼按照约定,带着我们来到了位于人间和地府交接的半步多,心虚地冲我们笑了笑。“大爷,大姐,我都已经带你们来半步多了,你们能稍微高抬一下贵手,把我给放了吗?”
    它一边说,一边看了眼系在自己腰间的红绳。
    红绳的另外一端拴在我的手上,卫飏之前和我合计,半步多有厉鬼买我的性命,我这么去着实危险,需要穿上伪装。
    他把之前画皮鬼落下的、依着房东大叔模样仿制的假面强迫套在我身上,将我打扮成房东大叔的模样。
    卫飏自己也做了简单的伪装,收起他俊俏惹人注意的容颜,以一张巨大的斗篷遮盖。
    “阿嚏!”我着实不习惯套在外面的人皮,尤其是里面酸腐的味道熏得我睁不开眼睛,人皮又笨重得出奇,以至于我每走一步,身子就要摇晃一下,若然旁人见了,还以为正主腿脚不好,身体落下残疾。
    我这模样显然是人,只来半步多的人还不少,那些经营黑市的小鬼见怪不怪,鲜有把注意力落在我身上的。
    我稍微松了口气,不过小心谨慎地打量着周遭。
    如卫飏所说,这地方距离三途川十分近,我甚至都闻到了三途川尸体腐烂的味道,它们在空中弥散,熏得我几乎睁不开眼睛。我紧咬着唇瓣,模样小心地往三途川的方向看了眼。
    江水浑浊,里面还是如往常一般漂浮着各种动物的尸体,看着特别渗人。
    唯一不同的是,在三途川的江边,站着一男一女两位老人,他们抢过路过三途川亡魂的衣服,往一株槐树上扔,衣服落在槐树枝上,有的高,有的低……
    看着虽然玄妙,不过其中很有讲究。据说凡是罪孽深重的亡魂,衣服也会更重,泡起来时只能挂在最下面,两位老者以此对途径的厉鬼进行惩罚,衣服挂在上面的亡魂可以轻松通过,倘若挂在下面,只怕得褪下一层皮。
    我常在梦里见到三途川的场景,不过眼见他们两人,倒是第一次。
    卫飏顺着我的目光望过去,瞧见两位正在忙碌的老者。
    不像是在和我说话,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倘若我从三途川过,他们也要问我要衣服,大抵沉重得压根扔不上去,只能落在地上。”
    “啊?”我以为自己听错了,模样不解地看着卫飏。
    卫飏避开我的眼睛,也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我看出他的心虚,不过看破不说破,也把目光转了过来。
    以为到此就这样了,没想卫飏竟然悠悠叹了口气,竟又补充了句。
    “我从来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我的手上沾满了人和厉鬼的鲜血。我和白苏一样,都是从地府深渊爬出来的恶鬼,甚至不屑披上伪善的皮囊。”
    我听到了,可是却没听懂。
    待想要向卫飏问个究竟的时候,他竟又恢复到往日慵懒的模样,仿佛刚才自己什么都没有说。
    他,真奇怪。
    “娘亲,你看。”腹中的鬼胎突然出声,指了指一旁贴在墙上的公告,上面赫然印着我的照片,底下写着悬赏的金额,以及要求他们直接杀了我,要我彻彻底底从世上消失。
    我以手托腮,拴着红绳的画皮鬼讨好地冲我笑笑,“悬赏贴满了整个半步多,这只是其中的一张。我也是看着有兴趣,又想着是一模样简单的小丫头,就……”
    感觉到我眼里的愠色,他很识时务地没有再继续往下说。
    见我们一直盯着那张悬赏看,一只断了右脚的小鬼,挪动身子蹦跶了过来,“怎么,你们对这张悬赏有兴趣?等等,你们是人?”
    卫飏遮掩了鬼气,又用斗篷遮盖了身子;我虽然披着人皮,但是人皮之下也是血肉之躯,他说我们是人,倒也没错。
    我点头,看了眼被红绳拴着的画皮鬼,干脆简单地回答。“是,也不完全是。”
    大抵小鬼在这里见过各种各样的怪人,并没有特别把我刚才的话放在心上。而是指了指悬赏上的金额,“之前倒是去了几波小鬼,不过都无功而返。你们是人有是人的便利,那些对付鬼的术法,是不能用来对付人的。”
    “是什么人张贴的悬赏?”卫飏没有和小鬼闲聊,反而干脆直接地进入到了主题。小鬼皱眉回想了下,嘟囔着嘴摇头,“这用作悬赏的公告牌,谁都可以往上面贴公告,你问是谁,我怎么知道。不过这也不重要,反正你除了她之后,雇主自然会给你钱,到时候不就知道了吗?”
    他心,还真大。
    我们沿着半步多走了一圈,果然见到不少一模一样的悬赏,贴在不同的公告栏上,上面的金额是冥钞,我虽然不知道具体数额的多少,不过横向比较,我竟然是悬赏里面最贵的。
    我很好奇,到底是谁要花这么大的价钱买我性命。
    “阿妈,看不出来,你还挺贵的。”鬼胎一本正经地和我开着玩笑,我拿他没辙,只能厌恶地翻了抹白眼。
    可惜除掉知道我价钱不错之外,问不出其他有用的信息,只能退而求其次地换了个方向。
    我让画皮鬼带着我们,进到它的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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