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秀沉吟了一会,反问道:“倘若调回冯将军,谁可任征西军主将?”
    王元回道:“此事当由陛下定夺!”
    刘秀深吸口气,说道:“现朝中无人能接替冯将军!”说着话,他环视左右。目前朝中善战的将官,都在外征战,能堪以重任的,只有右将军邓禹和左将军贾复。
    以前邓禹是征西军主将,后因作战不利,被冯异取代,现在不可能再把邓禹调回征西军,而贾复则缺乏统领大军作战的经验,也不适合担任征西军的主将。
    王元说道:“陛下,既然冯将军犯了错,理应调回京师问责!”他的职责就是监督天子是否有做得不妥之处,至于谁可接任冯异,那不是他需要考虑的事情。
    刘秀看眼王元,说道:“此事,以后再说吧!冯将军有大才!”言下之意,以冯异的才干,固然有错,也是可以容忍和原谅的。
    王元闻言,立刻紧锁眉头,意味深长地说道:“亡国之君都很有才!夏桀有才,商纣亦有才!”
    他此话一出,在场的大臣们无不变色,有些大臣都不知觉地张大了嘴巴,满脸的惊恐之色。
    刘秀勃然大怒,王元以夏桀商纣为例,他是把自己比成夏桀商纣,还是把冯异比成夏桀商纣?刘秀气得肝都疼,怒声说道:“简直一派胡言!”
    王元可不认识自己说错了话,他是谏议大夫,皇帝有错,他就得挑错,如果他因此惹恼的皇帝,被皇帝杀了,那也可以青史留名。
    古往今来,言官都有这个毛病,就是不怕死,如果真被皇帝处死了,那好像是完成了这辈子最大的成就。到了明朝时,这种风气达到了鼎盛。
    刘秀当然不会因为王元的举例不当而杀他,不过心中也着实是厌烦。他皱着眉头说道:“此事,我会仔细斟酌的。”
    虽说王元当众指出刘秀不惩冯异有错,但刘秀终究还是没听王元的。
    三辅地区并不太平,公孙述在蜀地蠢蠢欲动,时不时的出兵袭扰三辅,北方的隗嚣对于朝廷的调令置若罔闻,一直在积攒实力。
    这一南一北,都是三辅乃至洛阳的心腹之患,这个时候,刘秀不可能把冯异从长安调回洛阳。
    洛阳这边对于公孙述没什么感觉,毕竟相隔太远,若说有感觉,也就是前段时间,公孙述发起了舆论战,散播对刘秀不利的谶语书籍,最后也被刘秀成功化解了,并没有掀起多大的波澜。
    但长安不一样,三辅地区遍布着公孙述的暗桩和眼线,一些地方官员也早被公孙述暗中收买,为公孙述办事。
    像被处死的长安令,冯异早就查出他与公孙述的人往来频繁,冯异一直不动声色,不过长安令扣押军粮这件事可是触碰到了冯异的底线,军中无粮,那还了得?
    将士们可以不领军饷,可以没钱花,但绝不能吃不饱饭,这可是会引起将士哗变的大事。长安令踩过这条红线,冯异还岂能容他?
    长安百姓都以咸阳王称呼冯异,这也是公孙述的人暗中蛊惑的结果。其实对于公孙述而言,最大的威胁不是洛阳,洛阳的兵马一时半刻也打不到蜀地,北方的隗嚣也不是威胁,隗嚣没有蠢到为刘秀和自己拼命的地步,他最大的威胁就是冯异。冯异麾下有十万征西军,这支征西军,先后经历过征战刘玄、征战赤眉、剿灭邓奉等等一系列的战争,经验丰富,骁勇善战,征西军在三辅,不仅将三辅守得固若金汤,而且对蜀地构成最直接的威胁。
    征西军的战力再怎么强悍,如果没有一名优秀的主将,也不足为虑。
    要命的是,征西军的主将是冯异,这位汉军大将不好钱,不好女色,淡泊名利,治军、打仗还厉害得很,对于公孙述而言,冯异俨然已成为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为了除掉冯异,或者说为了把冯异弄走,公孙述这边没少煞费苦心。
    可是冯异在征西军的地位一直稳固,难以动摇,就连冯异私自处死长安令,而且还被三辅百姓称呼为咸阳王,都未能惹恼刘秀,未被刘秀调走,这让公孙述一筹莫展。
    蜀地,成都,皇宫。
    公孙述找来陌鄢,私下里商议三辅之事。他背着手,眉头紧锁,在大殿里来回踱步,愁眉不展地说道:“朕已经按照先生的意思去做了,让长安令扣留军粮,还挑动三辅百姓称呼冯异为咸阳王,结果,洛阳那边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驻守在三辅的冯异,那就是一头拦路虎,只要有冯异在,他想出兵占领三辅,简直难如登天。
    陌鄢看眼公孙述,微微一笑,说道:“陛下,刘秀与冯异交情莫逆,早些年间,冯异还曾救过刘秀的命,刘秀对冯异的信任,要远超旁人。前段时间,洛阳的谏议大夫王元,还当朝指责刘秀对冯异不作为。”
    公孙述摊着双手说道:“可刘秀终究还是没把冯异从长安调走啊!”
    陌鄢点点头,这件事,确实比他当初设想的要棘手。陌鄢眼珠转了转,淡然一笑,说道:“陛下以为,刘秀对冯异真的能做到万分信任,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吗?”
    公孙述一怔,眨眨眼睛,仔细想了想。如果自己麾下的一名大将统帅十万将士,驻扎在千里之外,即便是自己的心腹,也很难做到百分百的信赖。
    他缓缓摇头,说道:“应该不会。”
    “既然不会,而刘秀现在还没有把冯异调走,这只能说明一件事。”
    “什么事?”
    “我们做得还不够。”
    “还不够?”公孙述诧异地说道:“冯异私自处斩地方县令,三辅百姓都称呼他为咸阳王,这还不够?”
    陌鄢幽幽说道:“起码没有直接伤到刘秀。”
    “要如何才能直接伤到刘秀?”公孙述一脸不解地问道。
    陌鄢低垂下眼帘,说道:“刘秀身在洛阳,却能对治下的郡县乃至地方官员了如指掌,靠的是什么?”
    “御使。”
    “嗯!”陌鄢点点头,说道:“现在御使在长安和洛阳之间往来频繁,如果有御使突然死在了长安,那么,刘秀对冯异还能那么信任吗?”
    公孙述暗吃一惊。在长安,暗杀刘秀的御使?
    陌鄢一笑,继续说道:“杀长安令,百姓称呼咸阳王,这两件事,虽然不足以让刘秀把冯异调回洛阳,但也足够让两人之间的信任产生裂痕,如果刘秀的御使再死在长安,冯异这个征西军的主将,也算是要做到头了。”
    公孙述闻言,眼睛顿是一亮,禁不住连连点头。御使不是什么大官,但却是刘秀的亲信,是由刘秀亲自任命,并直接对刘秀负责的心腹。
    御使若死在长安,尤其是在现在这种情形下,刘秀必定会怀疑到冯异的头上。
    他嘴角勾起,说道:“好!此事就依先生之见!”
    陌鄢向公孙述拱手说道:“陛下,此事交由微臣去办吧。”
    “甚好。”
    御使巡视地方,大多时候都是便装,为的是不引起地方官员的主意。
    前段时间,有御使弹劾了冯异,只不过刘秀没有做出处理,最近这段时间,御使频繁来到长安。
    冯异的是否忠诚,至关重要,毕竟他是征西军的主将,麾下有十万骁勇善战的征西军,一旦冯异有变,对洛阳可构成直接威胁,兰台不敢大意。
    御史中丞李由,特意派出自己的心腹属下李炳,要他常驻三辅,专门监视冯异的一举一动。李炳奉命来到长安,以商人的身份,在长安常驻了下来。
    别看李炳是李由的心腹,但他并不经常路面,别说洛阳的官员不知道有他这么一号人,长安这里的官员,更不清楚李炳是何许人也。
    但身份这么隐秘的李炳,却被公孙述的眼线给查了出来,更确切的说,是被陌鄢的手下查出来,他到长安的第五天,李炳乃至李炳的十余名手下人,都死在了客栈里。
    对于长安来说,这是一起恶性的凶杀案,不过在检查尸体的时候,衙役们发现了李炳身上的御史令牌。涉及到了御史,这可就不是一起普普通通的凶杀案了。
    新任的长安令意识到事关重大,急忙将此事报告给驻军主将冯异。
    冯异听闻消息,也是大吃一惊,急匆匆地赶到长安城内,查看李炳等人的尸体。
    在县府的仵作处,冯异看到了李炳等十余人的尸体。无一例外,致命伤都是在脖颈。冯异面色凝重,对一旁的仵作说道:“解释。”
    仵作清了清喉咙,小心翼翼地说道:“现场没有搏斗过的痕迹,尸体身上也没有淤青和其它伤口,致命伤都在脖颈,被一击毙命,属下猜测,凶手不止一人,而且皆为剑法超群的高手!”
    冯异皱着眉头,问道:“他们的身份可以确认吗?”
    “应该是御使没错!”长安令在旁回道。
    “他叫什么名字?”
    “李炳。”
    “李炳……没有听过此人。”冯异摇了摇头,转身走出停尸房。到了外面,冯异麾下的几名将官快步跟了上来,其中韩歆说道:“大将军,如果不出意外,这事必是公孙述所为!”
    冯异看了一眼韩歆。韩歆幽幽说道:“公孙述为了扳倒大将军,现已无所不用其极了!”
    以前,公孙述曾连续派出刺客,刺杀冯异,但都已失败告终,刺客无效,公孙述便改用其它的方法,像买通长安令,扣押军粮,像蛊惑三辅百姓,称呼冯异为‘咸阳王’等等。
    现在,公孙述更是变本加厉,将主意都打到御使的头上了。
    韩歆叹口气,说道:“前段时间,御使才弹劾过大将军,现在御使便死在了长安城内,公孙述是想置大将军于死地啊!”
    可以预见得到,李炳被杀的消息一旦传回洛阳,必会引起轩然大波,本朝还从未发生过御使被杀的案件,这次长安也是开了本朝之先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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