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生回京复职,第二日得陛下召见,于早朝时进宫,得到了封赏。官职晋封正四品忠武将军,又加封散官文阶之号,从三品银青光禄大夫,以表褒赠。
    下了朝,沈尚书和他并肩而行,从乾元宫那宽阔的台阶上,一阶一阶的下行。
    “我和陛下为守仁你争取了良久,本想着册封正三品冠军大将军,可惜丞相坚决不允,就连散官金紫光禄大夫亦是不同意,硬是把你的散光官阶压到了从三品。”沈尚书长长的叹了口气:“肯定怕你抢了王敦那个老匹夫的路。”
    加金章紫绶者,称金紫光禄大夫;加银章青绶者,称银青光禄大夫,前者正三品,后者从三品。
    这一次朝廷给的封赏,实在吝啬。
    阎生在心中,默默的叹了口气,抛头颅洒热血,回头来换得这样一个结果。
    阎生低下头去:“只要能为朝廷为陛下效力,我都没关系的。”
    沈尚书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你了。此番官职虽然被压,但好歹也从从四品变成了正四品,是喜事一桩,明天来沈府,咱们爷俩好好的喝一场。”
    阎生不算多,敏锐聪明,只是个战场上奔走的莽夫,但到底在朝廷多年,对于朝中各个人还是有些了解的。
    王丞相性情孤冷,说一不二。沈尚书性情虽然温厚,但看重利益。阎生没封四品将军时候,虽然同处于皇帝陛下的阵营当中,可没见沈尚书如此亲厚的拉着他说话。
    再加上先前沈家试图用联姻来绑住两家关系,更让他确定一点,自己身上有利可图。然而他不怎么高兴,沈家只肯纳妾这一行径有些触怒到了他,那是他的女儿,不是可以拿出去交易的货物。
    “大人怕是忘了,明天是什么日子。”
    “是……”沈尚书忽然一拍脑袋,视线看向了前方,台阶底下站着的清瘦中老年男人,“老匹夫要过寿了。”
    恰逢王丞相抬起头来,正好看见了并肩而行的人。
    王丞相的脸上都是皱纹,发际线很高,耳垂厚重,眼皮微微耷拉着,唇角向下,生了一张覆舟嘴。他眼看着阎生,缓缓说道:“年轻人不错,后生可畏。”
    他比阎生大了快二十岁。
    阎生一行礼:“承蒙王丞相抬爱。”
    沈尚书笑着说:“丞相今日怎么有空夸奖后辈?”
    王丞相视线一扫他,最后落在阎生身上,露出了一个笑容:“我有儿女亲是想要同守仁说一声。”
    沈尚书脸色一变,压根没想到王导突然来了这一手,笑容不变,道:“据我所知,橙儿那孩子早就和北端的长公主定下亲事吧。”
    北端和南楚常年有摩擦,某些年的时候打的厉害,两国都有些受不了,便宣布停战。
    当时沈家还没有出头,还是王家一家独大的时候,大概是北端的皇帝认为王家迟早会篡位,所以联姻定亲定的都是王丞相的儿子——王子异。
    之所以这么多年迟迟没成婚,是因为原本定下的和亲公主病逝,北端那边补上了一个公主,年纪太小,才十二岁。
    因此,白不厌总嘲笑王子异老牛吃嫩草。
    “的确,我只有这一个儿子,但我堂兄敦还有一子,想求娶阎家女。”王丞相从容不迫的说。
    这可算是赤裸裸的挤兑。
    沈尚书只想出一个侍妾的位置,而王丞相却拿出了大将军之子正妻的位置,谁更有诚意?
    阎生也不傻,知道王丞相这是在和皇帝角力,立刻回答道:“承蒙丞相抬爱,小女生长在乡野之间,最近才接回来,还想留在身边一段时间。”
    王丞相慢悠悠的说:“不必着急做出选择,来日方长。”
    沈尚书听得心头一跳。
    阎生仍旧是那张黑脸,看不出什么。
    朝堂上的关系,一向是相互挟制,不偏不颇,才是长久之道。
    在朝堂上一番勾心斗角,阎生已经是挖空了心思,略带两份疲倦的回到家中,略有些忐忑的去了蘅芜苑。
    院儿里的丫鬟婆子看到了老爷,纷纷打招呼,然后赶紧进屋去通知自家小姐。
    阎生一面往屋里走,一面说:“不着忙,不着忙。”
    他回来后,还没有找到机会和女儿好好的说说话。
    当时被征兵强行带走,妻子才怀孕三个月,他还担忧以及期待过,会生下一个怎么样的孩子?
    那个素未谋面的孩子,突然间长到了十七岁,看上去清秀,因为过于消瘦而显得柔弱,但又分外的冷淡,掩藏在她微笑后面。
    阎生也是有女儿的人,他看着霍清渺长大,知道一个孩子看向父亲的眼神是什么样的。
    他错过了孩子需要爱的那个年纪,孩子的眼中仿佛没有爱。
    阎良花抬起头来,眼中含着笑意,和其余三个丫鬟坐在一起,正玩儿着叶子牌。
    四人放下了手中的牌,便起身要相迎。
    阎生挥了挥手,示意她们坐下,然后慢慢的走去:“你们玩儿你们的,我就是来坐一坐。”
    阎良花就这么坐了回去,看了三个有些忐忑的婢女一眼,吩咐道:“春秋,你去泡杯茶,爹,顶上来吧,正好打叶子牌缺个人。”
    叶子牌,也叫马吊牌,每人先取八张牌,剩余八张放在桌子中间。四人轮流出牌、取牌,出牌以大击小。有庄家、闲家之分。庄无定主,可轮流坐。因而三个闲家合力攻击庄家,使之下庄。
    春秋笑了笑,立马下去泡茶。
    阎生坐在了她的位置上,抓起了那一把牌,额头上呼的就冒出了冷汗。在战场上面对千军万马的时候,心态仍旧很平静,一切都成竹在胸,而这一把轻飘飘的叶子牌握在手里,却恍若重千金。
    他不会打叶子牌,又不想扫了女儿的兴致,只能硬着头皮祈祷春秋快点儿回来。
    恰好春秋刚出玩牌,轮到了彩霞,彩霞犹犹豫豫,看得出来,手里摸的应该不是一副好牌。她叹了口气,“这把怕是又要输。”
    他们几个面前还摆放着几个铜板,是赌钱的。
    朝霞:“牌才打到一半,哪那么快就定输赢。”
    彩霞闭着眼睛打出了一张牌,看向了朝霞:“那你可争点气。”她又对着老爷说:“咱们这把打的是小姐,老爷一定要像在战场上那般,将小姐打个落花流水。”
    阎生苦笑一声:“我尽力吧。”
    阎良花坐庄微微一笑,稳而不乱,“知道为什么我让春秋去泡茶吗?”
    因为春秋是玩的最好的,把春秋踢了下去,换上了个不会玩儿的。
    阎良花看向父亲,狡猾一笑:“父亲不会玩儿吧?”
    阎生突然松了口气,坦然的承认了:“是了。”
    于是在两个霞惊呼小姐奸诈当中,阎良花成功的赢了牌局,收了每人两个铜板。
    阎生拿春秋的钱往上抵,突然有些汗颜,好好的一家之主,竟然用了丫鬟的钱。
    春秋端着茶水回来,递给了老爷,老爷如获大赦,将牌局让给了她。
    她再一次的加入了战局,“小姐要是不做庄的话,那就轮流坐庄了。”
    阎良花犹豫了一下,最后摇了摇头,不能一味地某劲儿往前冲,还得看看手中的牌。
    一直比较安静的朝霞突然道:“这把我做庄吧。”
    彩霞狐疑的看着她:“你行吗?”
    朝霞高深莫测的笑了笑。
    四个人一排局打下来,发现朝霞果然很行。
    彩霞嚷嚷道:“我都没抓到好牌。”
    “咱们都玩多少把了,就你没抓着好牌?”阎良花挤兑道:“总不能全是牌的问题吧,你还给我们吹嘘跟二夫人打牌的时候能赢钱呢。”
    彩霞不服气道:“那是二夫人的院子里面供着各种漫天神佛,我每次打牌之前都去拜一拜,保准最后能挣一些。”
    阎良花戏谑的说:“你也不怕漫天神佛嫌你,用心不专。”
    彩霞道:“害,这年头海投,总比一个傻等强吧。”
    大家都笑了笑。
    阎生在旁边默默的瞧着,渐渐看出了门道。
    朝霞让了让,阎生上场打了两把,居然还赢到了钱。
    阎生直摇头:“你们几个让着我。”
    阎良花露齿一笑:“刚才那两局是新手友情局,接下来才是动真章的。”
    几个丫鬟本以为她是说说而已,没想到接下来专盯着老爷打,老爷输干净了桌面的钱,又从自己的兜里拿出了银两。
    几牌局打下来,阎生输了一两银子,但手上最小的数目也是五两,几个丫鬟凑了零钱,把他这银子给破开。
    最后总结来说,老爷输钱,阎良花带着三个小丫鬟分别赢钱。最后一统计,还是她赢的多。阎良花心满意足:“爹爹以后常来。”
    阎生眉开眼笑:“常来,常来。”
    等着把老爷送走了,几个丫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捂着胸口。
    “小姐胆子也太大了,还拉着老爷玩牌,还赢了老爷的钱。”彩霞砸嘴:“咱们几个都没起身殷切侍奉。”
    阎良花不以为然道:“再来两局。”
    “还玩,除了一开始教小姐玩,我们赢了点儿钱,后来就都让您赢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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