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正院,树荫在光线的映衬下将影子打到了窗棂上。
    铜质烛台架子烧着火光,屋内灯光璀璨,映照在王丞相的脸上,显得晦暗不明。
    王子异板着一张脸,活像个面瘫,盯着跳动的烛火看,看似神游天外,实则一直警惕。
    如果父亲抓起桌子上的砚台砸过来,他会第一时间躲得远远的,省得砚台里头的墨汁溅在自己身上。
    至于砚台会不会砸在白不厌的脑门上,他不关心。
    ——就在半个时辰前,他和白不厌一起出皇城,有两个公子哥前来,对多年朋友终成姐夫妹婿一事表达了恭喜。
    于是这两个性情有些孤僻,只和彼此玩的小朋友,终于得知了外头莫名其妙的流言。
    白不厌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一路狂奔到了王家,强烈要求说清此事。
    王子异的眉梢青筋直跳,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在白不厌飞快地说完了事情,重点表达出“我没有要同你们家结亲”的意思后,王丞相的脸色很难堪。
    白不厌飞快地指向王子异:“我有喜欢的人,是子异兄提议让我尽快找父亲来提亲。”
    王子异面无表情地想,你还真是死到有不死贫道的典范。
    他慢吞吞的说:“父亲,此事是个误会。”
    王丞相斜了儿子一眼,示意人闭嘴,然后说:“哪怕是个误会,也关系到了王家的颜面。”
    不管是不是误会都要变成真实。
    白不厌听出了言外之意,微微低头看着柔顺,但却分毫不让:“所以还是尽早澄清的好,以免流言越传越广。”
    王丞相并不说话,沉默使得场间气氛越发压抑。
    两个人在无声对持。
    这个场面非常糟糕,以白不厌的身份来说,这样的硬碰硬无非就是用鸡蛋去磕石头,自己满身损失,对方分毫未伤。
    可他就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想让他不明不白的娶了王希月那是绝对不行的。
    他又不是没有喜欢的姑娘。
    王子异清了清嗓子:“此事,我的确有责任。”
    王丞相对于自己儿子胳膊肘往外拐的行径感到十分不满,慢条斯理地说:“你的确有责任,回头想想怎么向你妹妹解释吧。”
    王子异下巴一抬:“父亲也得向妹妹解释一下八字没一撇的事,怎么能出去瞎说。”
    王丞相忽然冷笑一声:“怎么?我王家的姑娘强塞都塞不出去?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等你父亲来了同我说吧。”这后一句话是说给白不厌听的。
    只有小孩子才会任性选择,大人会权衡利弊。
    身为丞相,连皇帝都要退让步伐。如今不过是想要拿捏一下白家的小子罢了,难道还能反了天不成?
    强扭的瓜或许不甜,但只要扭下来就好。
    白不厌沉默着不吭声,就像是默认。
    王子异见状,拉起白不厌的手便往出走。
    王丞相吼了一声:“你给我留下。”
    王子异头也不回地说:“父亲,斯文。”
    王丞相心塞。
    等着出了门,一阵寒风涌了来。二人并肩往出府的路上行,秋风瑟瑟,乌云翻滚,似有一场秋雨袭来。
    王子异先说道:“父亲一家独大惯了,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你先等我想想办法。”
    白不厌若有所思,“想到了解决办法。”
    王子异心中忽然涌出一股不好的预感,伸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什么?”
    “王希月要是死了,我总不用抱着她的灵位成亲吧。”他幽幽的说。
    王子异嘴角抽搐:“你别放屁,当着我的面想杀我妹妹,你当我是死人。”
    白不厌凶狠地说:“连你一起杀了。”
    王子异面无表情地捶他狗头。
    两人一路打着出了二门,却在花园门口瞧见了一道倩影,影子被月光拉得颇长,看上去越发孤单。
    王希月在短短的几天,心情时上时下,仿佛被什么东西在用力拉扯,从笑到笑中含泪。
    月光下,少女显得越发消瘦。她抬起头来看到了青年的身影,眨了眨眼睛,泪就从眼眶滑落。像是逃避一般的飞快擦拭了两把,然后行了一礼:“哥哥,白……公子。”
    王子异看到这个局面就感到眉心在隐隐作痛,“你们两个说清楚。”他抬步要避开。
    白不厌一把扯住了他,分外冷淡的说:“没什么好说的。”
    王希月袖子下的手在颤抖,紧紧地抓住了袖口,手指因为用力而捏的苍白。
    王子异压低声道:“那是我妹妹,混账,好好哄两句。”
    白不厌不耐烦:“别忘了我刚才说什么。”
    他想要解决掉王希月,一劳永逸。
    “你那是放屁。”王子异反手捏住了他的手腕,冷着脸:“哄一哄。”
    白不厌抽回了自己的手,两步走上前去。
    他生了一双温柔无辜的眼睛,眼尾下垂,视线注视着他人时,就像是一条奶狗,浑身上下都有没有褪去的奶香。
    “我一直把二小姐当成亲妹妹,才知道有流言蜚语损你名声,我一定会把那些混账揪出来,好好的打对方一顿,来帮你出出气。”
    王希月看着他,翘起的眼尾弧度沾染了红晕,妖艳又楚楚可怜,“若惹我生气的人就是你呢?”
    白不厌想也不想的说:“打我自己是不可能的。”
    他不在乎他是怎么惹她生气的,只关注打不打这个问题,重点抓的很好。
    王希月咬了咬下唇:“我就真的那么不合你心意吗?”
    白不厌的耐心在消磨着:“不是你合不合我心意的问题,是我想都没想过的问题。”
    “那你现在想想。”
    “不合心意。”
    王希月的眼泪直接夺眶而出:“可你从来都没有看过我,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我叫王希月,你不抬头看一看月亮,怎么知道不合心意。”
    “我叫白月光,我们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月亮。”白不厌拱了拱手,在心里吐槽着,明明是你给我添麻烦,我还得哄着你。他道:“希望二小姐能像丞相说明情况,让咱们两个互不干扰,更不让别人误会。”
    王希月也不擦眼泪,只是眉头一挑,眼中甚至有两分凄厉的味道:“那个别人是指谁?霍家的那个私生女。”
    白不厌眉目一寒:“她不是私生女。”
    转过头来看一下王子异,眼中是压不住的怒气。
    因为信任对方,所以才告诉对方自己喜欢阎良花的事,如果王子异仗着这份信任出去胡说八道,那朋友没得做。
    王子异摇头:“我没说。”他又对着王希月说:“你别出去瞎说。”
    “她的名誉是名誉,我的就不是了吗?”王希月恨恨的一推白不厌,对方纹丝未动,她后退一步,泪珠晶莹滑落:“你也为我考虑考虑。”
    白不厌想,杀了你吧。
    一直在阴影角落里听墙根儿的王望月走了出来,无奈的叹了口气,伸手揽住了妹妹:“回去吧。”
    王希月一惊,只觉得全被人知道颜面扫地,神色越发悲戚:“姐姐。”
    “感情可以放弃,但尊严必须要有,王家的女儿不容人践踏。”王望月说起话来声音轻飘飘的,柔得像一团云雾,她整个人也好似那山中雾气蒙蒙,遮掩神秘。
    她对着大哥行了一礼,又对着白不厌点了点头。牵着妹妹的手,带着人离开。
    两人的身形很快隐匿在了黑暗中。
    白不厌抬步就走,边走边说:“这事你得负责解决。”
    王子异觉得自己太无辜了。一面是家族的荣誉,父亲的尊严,妹妹的名声。一面是自己相识多年的朋友。
    他说:“要不咱们两个就当做不认识。”
    牺牲一个白不厌,幸福一大家。
    二人出了府门。
    侧门对面的胡同里走出个人,五官寡淡,没有出彩的地方,看一眼,第二眼就会遗忘在人群当中的长相。他手中拿着一只刚刚从树上砍下来的橙子树枝,背脊笔直,脚步轻快,整体身形瘦弱灵巧。
    白不厌接了过来,拿在手中晃了晃:“这是从你家的橙子树上砍下来的。”
    王子异一把抓住树枝:“你在做什么?”
    白不厌认认真真的说:“我养了一批杀手。”
    王子异一扭头,方才那个拿着树枝的中年男子已经不见踪影。
    白不厌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嘲讽的笑:“不想被杀掉的话,就赶紧解决了这件事。”
    王子异一脚踹在他腿上,脑子里一瞬间闪过千言万语,最后压低声道:“混账,你要作死吗?”
    王子异万万没想到,看上去平时对什么都不关心的假笑男孩,居然暗地里藏着一个杀手集团。
    白不厌满不在乎的说:“我原本是没准备活着的。”
    王子异眉头紧锁,又一次的重新认识了白不厌。
    上一次重新认识,还是在琅琊郡书院的时候。
    他觉得,白不厌就是个喜欢四处藏猫腻儿的混蛋,微笑面具背后是一层又一层的面具,每接下去一张面皮,背后总有更惊悚地在等着。
    王子异:“那你还想不想娶霍家的小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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