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晚上,街市上仍旧热闹。
    这一次阎良花出门没有霍晏相陪。
    因为陈府递来的帖子,说是陈夫人想请大小姐过府一叙,共同把臂同游,马车都派来。
    阎良花还纳闷,陈夫人对怎么突然邀请自己,但因为对方来了正大光明,她也没当回事儿就上了马车。
    马车的目的地自然不是陈府,而是一家透着阵阵丝竹管弦声的庭院,杨柳凋零,暮霭沉沉,飞扬起片片烟雾,一重重帘幕不知有多少层,章台的大路被清扫的干净。
    车马停在这寻欢作乐的地方。
    她刚一下车就被几个丫鬟婆子簇拥去了一个房间,屋中人拿出了一身男装,服侍着她换上。
    春秋被留下,她有些着急:“小姐,这里好像不是好地方。”
    阎良花的指尖在唇边停留了片刻:“你才发现呀,嘘。”
    她看到这家小院子就明白怎么回事。
    哪里是什么陈夫人,明明是陈公子邀请自己过来的。
    春秋着急的很,但阎良花挥的挥手,高兴地离开,随着俊俏丫鬟绕过后院的一条长廊,一路柳梢返青、梅枝吐蕊。
    终于抵达一间房,房内隐隐传着喝酒作乐的声音。
    进了屋,就瞧见陈平之手握酒盏,时不时和身旁女子说话。
    女子容貌娇美,眉目间含羞带怯,很是惹男人怜爱。一身白红交加的长衣,上面绣着几朵梅花,玉腰带一掐,那腰身盈盈一握,更衬身姿纤细,柔柔弱弱。
    阎良花一瞧,是我喜欢的类型。她直接忽略了陈平之,笑模笑样的看着那少女,“妹妹今年多大了?”
    陈平之用力咳嗽了好几声,看了她一眼:“底下的人说你进了此处如鱼得水,怡然自得,半点都不恐惧去了何处,我还不相信呢,如今信了。”
    阎良花随意的找了个地方坐下,支着一条腿,她身着一身男装,扎了个马尾,大大方方,眉目间半点也不见扭捏,含笑地说:“从前咱们不是约好了吗?我晓得陈兄是守诺言之人,况且见了这样美丽的妹妹,我满心欢喜,哪里还有害怕?”
    陈平之冷笑一声,推了推自己身边的女子:“她见了你,就像是狼见了肉还不过去,让她叼了两口。”
    女子来到了阎良花身边:“我今年二十了,怕是比你年纪大,不过也巧了,我小字昧昧。”
    阎良花顺势摊开了手掌:“哪个字?”
    昧昧指尖在她的掌心写着字。
    她一把握住:“好名字。”
    昧昧脸颊微红,柔顺的低下头去。
    阎良花:“你的名字让我想起了一个笑话。有一年岳麓学院招收弟子,入门考试,题目是昧昧思之。结果有一考生不学无术愣是用妹妹思之做了一番简单,狗屁不通,满文情爱。你猜院士给了他什么评价?”
    “什么?”
    “哥哥错了。”
    昧昧没忍住,用袖子遮住了唇,笑得身子颤抖。
    陈平之看着阎良花的做派,觉得牙齿阵阵头痛,有些好笑,直摇头:“我那帮损友都说我天生浪子,这个头衔真应该送给你。”
    阎良花拿起酒盏向他敬酒:“陈兄,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生气,我的人生当中俗人太多,像你这般清新脱俗的简直就是神仙。”
    陈平之心想,除了我以外,脑子坏的人才会找你出来喝花酒。
    他故意道:“你就不怕我宣扬出去?”
    那可就是毁人名节的事儿了。
    阎良花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说咱们两个来娇客这里做客?”
    陈平之有些意外,居然连娇客都知道。看样子阎良花的熟稔绝非装出来的。
    所位娇客,原来是指代字闺中的女子。
    后来还代指另一种女子。
    就是家中原本富裕,但因为种种原因败落,只剩下女眷无依无靠,故而便敞开府门,邀请众人来做客。
    一般府内都是有两个以上的小姐,陪着客人谈天说话,那些富贵公子有的甚至大打出手,只为那俊美无双的娇客。
    她们这些女子就是没沦落到要去青楼卖身,没办法存活下去,故而另辟蹊径选择的一种道路。
    就一般来说,她们只是陪酒。
    因为是当做小姐养大,礼乐诗书皆会,且优雅知礼,客人大多也比较尊重她们,只是来这里喝喝酒,吐槽一下烦人的心事。
    当然也会有一些人想要留宿,给足够了钱,你情我愿自然可以。
    要真是搞起了强迫的事情,这些娇客们可以请相熟的公子帮忙做主,也可以去官府去告,一告一个准,谁叫她们身份还是良民。
    但也有些人会忍气吞声,谁让她们是出来讨生活的呢。
    拿昧昧而言,她家中还有两个妹妹,也都做起了娇客。
    她们生活的还算不错,衣着穿得很严谨,眼睛却又充满着邀请。
    阎良花很喜欢这些讨生活的娇客,她们性感,但不是单一的裸露和勾引,而是天真、压抑、种种情绪碰撞出的含蓄中藏风流。
    昧昧陪着他二人喝酒,弹了两首曲子,跳了一支舞,又退下,亲自去煮解酒汤给二人喝,端的是美丽又贴心。
    屋内只剩下二人,陈平之干脆坐到了阎良花的身边,倒了杯酒:“你来这地方这么熟练,白不厌知道吗?”
    阎良花在心里哼唧,他跟我一起去的。
    “你和寻常女子不一样,多数人对于昧昧这样的人只有两种看法。一种是怜悯,一种是深恶痛绝。”陈平之想把阎良花掰碎了,仔细看一看她的构造,什么和别人不一样?
    阎良花懒洋洋地说:“人活在这世上都是痛苦的,谁去怜悯谁呀。至于痛恨,家花总比野花香,我懂的。”
    陈平之无语:“你知道你跟昧昧的差别是什么吗?”
    “什么?”
    “你缺少了一点迷糊,复杂。你的眼睛里清醒,精明,犀利,一点都不招男人喜欢。”陈平之把她的嫌弃写在了脸上。
    阎良花眼珠转动愈发缓慢,眼神绵延,瞳孔微微失焦,像更远的视线,放松眼睑使得眼皮更加下沉,眼睛微微眯起。
    她的眼神很复杂,一眼望不到尽头,多重情绪的莫测让人忍不住深陷其中。
    她的声音轻柔细腻:“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什么?”陈平之下意识的追问。
    阎良花道:“这么点东西,都不够塞牙缝的。”
    桌上摆放着一碟花生米,一碟拍黄瓜,凉拌猪耳朵,土豆泥,还有干豆腐丝。
    全部都是下酒菜,小牌很精致,也很不够吃。
    陈平之嘴角微微抽搐,继而笑了:“白不厌的口味可真差劲。”
    “你总提他,我会误认为你喜欢他的。”阎良花撇了撇嘴。
    陈平之忽然生起了坏心思,他单手托住了阎良花的下巴迫使对方看着自己,满脸风流坏笑:“我不应该是喜欢你的吗?”
    “也对,你喜欢白不厌没前途,他已经有王子异了。”阎良花用力地握住了他的手指,然后向下一拧,瞬间一个旋转,手指嘎嘣一声响。
    陈平之脸一变色:“你玩不起?”
    阎良花松开了手,不咸不淡的说:“玩儿得起呀,摸脸多没意思,咱们两个玩掷骰子,谁输了就脱一件,脱光了就出去乱跑,怎么样?”
    陈平之揉着自己手指,黑着一张脸,咬牙切齿的说:“不知羞耻。”
    阎良花起身弯腰行谢幕礼:“谢谢!”转身就走。
    “去哪?”
    “这地方的饭菜太少,都不够我吃的,我当然是出去填饱肚子。”
    陈平之摸着自己的骨节,亏得对方还算有点脑子,没真的掰断。他没好气道:“什么出去吃饭?我看你就是想要去那个地方看一看白不厌来没来。甭想了,他没来,我派人盯着呢。”
    阎良花狐疑的看向他:“你盯着白不厌动静做什么,该不会是沈浮如要成亲,你好基友沉浸在女子的温柔乡里,忽略了你,让你寂寞孤单冷,想要把王子异的好基友抢过来?”
    陈平之嫌弃的皱眉:“你在那里胡说八道些什么。走吧,我请你去吃四川菜。”
    “很辣的那个菜。”
    “辣死你的那个菜。”
    两个人出了屋,让一个婢女告诉昧昧一声,不必麻烦,二人已经要离开。
    等着出了屋,路过那一片梅林的时候,忽然发现梅树下站着二人。
    昧昧满脸忧虑的在和王子异说的什么。
    没错,就是王子异。
    阎良花都惊呆了,那可是王子异把“志毋虚邪,行必正直”当成口头禅的人。
    他也的确做到了立身既质直,出语无谄谀,保我不鉴壁,信君方得珠。
    并且在每次阎良华提出逛青楼的时候,他都不屑一顾,从不参与。
    阎良花摸着下巴,真是看不出来,还真是一个嘴上说一套,身上做一套,办事儿背着人的害羞鬼。
    “王子异!”陈平之朗笑一声,直接就下了回廊,走到人的面前:“你们王家真是说一套做一套,说好的家中子弟不许逛青楼呢。”
    王子异慢吞吞的说:“这里不是青楼,我来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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