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良花做事讲究一个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王映月比王希月有脑子,脾气好,不好抓,阎良花就不着急,毕竟王家根深叶茂,屹立不倒,靠着大树好乘凉,锯倒大树需时间。
    与她同样看不惯王家的还有陈平之,王家稍有风吹草动,陈平之就会奉上最新线报。
    “王家有麻烦了。”陈平之捏着茶盏,扬眉一笑,眉宇间尽是舒展,显然是去了一口恶气。
    两个人闲时在茶馆里坐着,楼下咿咿呀呀的唱戏,喝着茶水先聊着天儿八卦吐槽一下王家,再攥一把瓜子儿,这一下午便舒服。
    阎良花将瓜子皮扔在了纸篓里:“怎么回事呀?说来让我高兴高兴。”
    陈平之道:“年年衡州那边都要报灾,今年是蝗灾严重,向朝廷要了拨款来救济灾民,结果户部那边一直嚷嚷着没钱没给。昨天早朝,刚科举选上去的一个寒门子弟就把这事儿捅了出来,说:‘户部说没钱救济灾民,那怎么有钱给王大将军拨款购买军需?’”
    王敦年年索要军事款项来充实自己的军队,户部年年准备一大笔钱,今年赶巧户部不宽裕,所以赈灾的款项都没拨,愣是先把王敦那边儿的需求满足上。
    基本年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偏偏今年闯进来了几个楞头青,一看朝廷只管贵族充实装备,不管平民百姓死活,直接就捅到了陛下那。
    也是赶巧,户部沈尚书因病在家休养,户部作主的是侍郎王子异,因此看上去就像是王家串通一气,不顾灾民死活只顾自家人的利益。
    阎良花听着,没笑出来,连瓜子皮儿都吐了出来,说:“这事儿如今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就闹着呗。”陈平之也没指望着这一件小事儿能扳倒了谁,就是拿出来当个笑话说。他说:“估摸着王家就算是为了脸上好看,安抚百姓,也会吐出来一些购买军需的银钱拿去赈灾。”
    阎良花心里琢磨着,王丞相会这么做,王敦未必会接受。而且怎么沈尚书就那么赶巧的病,保不齐是阴谋就用在了这上头。
    陈平之将茶盏放置在桌面上,发出呛的一声响吸引住了对方,疑惑的问:“你听了不高兴,难道是关心到王子异?”
    阎良花摇了摇头:“倒不是这个,我就是想王大将军那脾气被扣留了拨款,就算是事出有因,也会满肚子气,你说他会不会谋反?”
    陈平之笑道:“好歹也是出身王家,真谋反了,百年家族清誉就没了,最多是怀疑皇帝搞事情,发脾气而已。”
    阎良花要是没听过郭赵那个预言的话,也会和陈平之一个想法,但如今她不敢松懈,说:“你若是信我,就当成王敦会谋反来做接下来的安排。”
    陈平之见她说的慎重,也就点头应下:“你是从王家那边得知了什么内部消息?”
    “王子异都不知道这件事儿,我可除了白不厌就和你说,嘴巴严实些,省着惹来没必要的麻烦。”阎良花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觉得这事儿应该没法和善了结:“往后有事千万告诉我。”
    陈平之皱眉思索一阵,“我跟你撂个是实底,王敦要真要谋反,没谁拦得住,如今朝廷能领兵的,冼国公算一个,但就说当年他也是跟在王敦身后打下手的。再说东边年轻小将是王昱,父子两人把兵权捏的是滴水不漏。这些年王敦没谋反,那看的是长公主的面,再者说,以着他们王家的权势,哪有必要谋反,反倒丧失了百年清誉。”
    皇权至上,但凡有谋反者,那都是要被人指着鼻尖儿骂的。
    阎良花冷冷一笑:“那是从前,如今开了科举的先例,那就不一样了。朝廷又是急着科举,又是各种建书院,图的不就是把王家挤下去吗?王家能坐以待毙?这帮世家巴不得世世代代都是精英,把控朝廷,他们可不想让山沟里的孩子出来,和他们竞争。他们用愚昧控制百姓意志,用阶级制度剥夺百姓勇敢,给百姓一点儿米、一点儿粮、一点儿廉价的希望,每个百姓都给世家打工,伏小做低,这辈子都当人下人。”
    陈平之莫名其妙的觉得自己挨了顿骂,摸了摸鼻尖:“少见你这么愤世嫉俗。”
    “实话实说而已。”阎良花露着洁白的牙齿,虎牙显得锋利:“一个国家的虚弱往往是从内部消耗开始的。”
    放着好好的人才不用,只因为不是同一个姓。姓氏来回拉扯,国家早就不成样子。
    阎良花瞧着南楚就是大厦将倾,覆灭只是时间。
    王敦王导那些世家呢?他们大可换个新的主子,反正跪谁不是跪,算盘打的漂亮,好事儿都让他们占了。
    那些穷苦的人呢,一点儿希望都没有。
    科举就是给人一个希望。
    即使是在千疮百孔的国家,生活在这片土地上,总想着挽救一番,力挽狂澜的英雄,谁不想当?
    陈平之自问冷静,眼下也忍不住热血沸腾:“我信你说的话,要是王敦谋反怎么办?”
    “凉拌。”阎良花轻飘飘的说。
    螳臂挡车,说的就是他们这群年轻人。
    有了阎良花的提醒,陈平之格外注意这件事情,有什么消息也告知。
    王敦那边到没有第一时间揭竿而起,而是先发出了一个请求。
    皇宫,陛下、丞相、皇子还有心腹,齐聚一堂。
    皇帝手中握着一封信,他撩了撩眼皮子说:“王处仲给朕寄信了。”
    这是王敦的字。
    王导有些惊讶:“我不是退回去了么?”
    皇帝叹惜:“他有手,还有写信的爱好。”
    他叫侍者拿着,挨个儿给人看,信上面的内容是:自古忠臣被怀疑,都是因为小人从中挑拨。
    这里小人泛指沈尚书、冼国公。
    沈尚书道:“好巧,陛下,我也有一封。”
    他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封信展开,读了起来。大概意思是:如果我们之间和平相处,则皇室国运历久不衰;如果不能,则天下永无宁日。
    王导问:“你回信了嘛?”
    沈尚书答:“我回信说,鱼相忘于江湖,人相忘于道术。”
    意思就是人各有志,不可强求,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吧。
    王导感叹道:“我这退回去的一封信,王敦说:‘我在外十多年了,陛下给我的教诲也忘了不少,但有句话却铭刻在心,您曾经对我们说过[与卿及茂弘(王导的字),当管鲍之交。]我在想,难道您对我们的恩情瞬间就消失了吗?’听上去怨念颇多,好似失宠妃嫔深宫寂寞冷。”
    沈尚书从善如流:“那我的回答一定有新宠耀武扬威的既视感。”
    王导道:“谁还没年少轻狂的时候。”
    两人之间,亦是暗流汹涌。
    沈家没了太子,好在几个儿子都算争气,他们一家不甘沦为二流家族,死命的抓住陛下,想要扳倒王家的心愈演愈烈,以与王家为敌来站稳自己的跟脚。路走得很险,但险中求富贵。
    陛下面色沉沉,他近些日子因为身体缘故,脸色总是蜡黄,咳嗽了两声说:“他像朕请求,要把部下在扬州的家属接到凉州,朕拒绝了,你们看,他此举何意?”
    二人沉默不语。
    王敦想做什么,大家心里都有数。
    这些家属就是扣留的筹码,要是送到他手里,那凉州的兵就真的属于王敦了。
    这一次商讨没结果,王敦年轻的时候就蛮横不讲理,到了老年想来愈演愈烈,就算是王导也不能一一摸清楚。
    皇帝疲倦地让众人告退,只让白不厌留下。
    他摸索着手腕上的串珠,说:“你跟朕说不要急于一时,朕却有些着急了,在各地拨款建书院。是不是这样的行为触怒到了王敦?”
    白不厌有阎良花的提醒,对于对方谋反一点儿都不意外,沉吟片刻说:“或许是,但也和王敦的性情有关,若是王导断然不会谋反。”
    皇帝拧着眉头:“那就是一个混账。”继而又有些担忧的说:“你也觉得他会谋反?王家百年清誉不要了?”
    白不厌淡淡道:“我觉得,他就没拿那玩意儿当回事儿。”
    半个月后,王敦在武昌起兵,以讨伐奸臣沈尚书的名义东攻长安。
    他上疏列举沈尚书十大罪状,表示只要沈尚书授首,便撤军退回,党羽沈充在吴兴举兵响应。
    不久,王敦兵至芜湖,又奏列冼国公罪状。三吴地区是长安粮食供应地,控制三吴对于朝堂来说则是釜底抽薪。
    王敦主力军从西向东顺流而下,沈充去吴兴起兵,从东面攻击建康,作为侧应。
    皇帝大怒,下诏定王敦为"大逆",表示要亲率六军与其决战,并急调戴渊入卫长安。
    王敦的兄长王含时为光禄勋,闻讯叛逃,投奔王敦。
    王导亦率宗族子弟二十多人,每日至宫城待罪。
    沈尚书像皇帝进言,请求诛杀留在京中的琅邪王氏族人,皇帝断然拒绝。
    沈尚书一时心里惶惶然,陛下这是在留后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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