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呀……”郭蛊就应该作为恶人,因为老天爷不长眼睛而长命百岁。
    可是,这卦象显示不妙。
    金匮问:“怎么了?”
    竹叶好半天才说:“我好像和师父一样,算的都不准了。”
    金匮脸色惨白,咳嗽的特别厉害,“是死?”
    竹叶脑袋隐隐作痛,她又算了一遍,奇怪的是结果被更改,是生。她笑道:“师叔平安,果然是我不准了。”
    金匮:“竹叶,保护一下他好不好。”
    竹叶:“需要被保护的是我吧,师叔毒医过人,还尖酸刻薄,又有天命庇护,我才是那个小可怜好吗?”
    金匮眼泪落下:“竹叶。”
    竹叶一慌:“你哭什么,我又没欺负你,我……行了行了,我保护他……”保护过大头鬼,那就是个欺负别人的祸害而已。
    金匮被宫女搀扶着下去休息。
    竹叶却心里有疙瘩,自打学会后,就没算错过。她为此还自鸣得意,教会徒弟,饿死师父。结果,她好像要步师父后尘呀,苍天呀,她不要当算命不准的神棍。
    她坐在榻上摆弄着六爻,脑袋疼的厉害,干脆趴在桌面上休息,稀碎磨人的疼痛让她慢慢的睡了过去。
    【竹叶的师门叫做元亨门,在周易里代表着吉利。
    据说当初师父决定创建师门,用六爻问卦,大吉,于是便叫了“元亨”这个名字。
    所以就注定了他们师门和吉利无缘。
    师父亡故,门下只有两个弟子还在奔于逃命,也验证了这一点。
    暮色从远处的山道蔓延过来,薄云在山岩之间栖宿,月影跟随着波浪轻翻,人的影子在地面一寸一寸被拉长。
    郭蛊很少有这么狼狈的时候,浑身上下都是鞭痕,污垢蹭的满身都是,头颅处不断冒血,干了头发打结,活像是从牢里刚捞出来的。
    其实也差不多,他是竹叶从刑场上救下来的,二人奔波逃命,郭蛊时昏时醒,最后一次醒来就发现自己被拖到了江岸,身上的伤口被胡乱包扎,恶臭和药味混杂。
    他的手臂搭在竹叶儿的肩膀上,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对方身上,被拖拽着往前走,每走动一步都牵扯到伤口。
    但这不是重点,他发现竹叶手中拿着一根竹竿,另一只手搂住他的腰,正在探着一步一步往前走。
    “你的眼睛为什么蒙着纱布,纱布为什么有血?”郭蛊的声音沙哑。
    竹叶故作轻松的说:“我要救你,总要付出些代价。其实也没事,就是不断渗血,但还能看清个大概轮廓。”
    郭蛊深吸一口气:“盲虫。”
    “嗯。”
    盲虫是一种毒,涂在眼睛上不会当即失明,只会又疼又痒,无数个虫子在瞳孔上攀爬咬着,不断的流血,就像是哭出来的眼泪。十天半个月后,流尽最后一滴血泪,这双眼睛也就废了。
    这种毒药就是用来折磨人玩儿的。
    郭蛊气得身子发抖:“谁让你救我?”
    竹叶蒙着白布的眼睛渗出了鲜血,轻快的笑着:“你能赤着脚,抱着我在火堆里走上一条街。我还不能玩一玩刀下留人啦?”
    她动了动头上的斗笠试图压得更低,搀扶着师兄走上码头。
    夜间静谧,船停在岸边,被巨大的铁锁链捆着。
    竹叶抬手一掌,将锁链震断。
    “上船。”
    “等等。”
    郭蛊耳朵动了动放眼四周,互相追飞的鹳鹤已渐趋安静,捕得食物的豺狼争斗声喧停下,山林中静谧不已。他反手搂住竹叶的腰,连连后退,伤口迸裂,不断淌血,和那些发脓的伤口混合到了一处。
    他倒吸一口凉气:“走,这里让人包围了。”
    那船底噌了一下,有人蹿了出来,溅起了无数的水花,直直的向竹叶袭击。
    竹叶反应极快,手中拿着一根修长的竹竿,在地上点了点,越身一跳,纵身格挡,竹杆两边都化作利器,像不知从何处窜出来的黑衣人击打过去。
    她的眼睛虽然只能模糊看个大概轮廓,但耳朵因此极为聪明,长剑自耳边划破,空气中发出一声脆响,紧接着便是竹杆和兵器相接的声音。
    竹叶很快发现,这帮人并不想杀自己,最多是想伤人。
    郭蛊那则是处处杀意,竹叶保护他但处处受到限制,有时刀子落下来不及挡,她便伸手去挡,已经被伤到了好几处。
    四面八方都让人围住。
    此处是江边,她可以跳江逃跑,但郭蛊不会水。
    就在这时,有人喊,声音隐隐回荡着:“竹叶姑娘,可是郭公的小徒弟?能断生死,能算国运,能救苍生,能解皇室之困,还知长生?”
    竹叶掏耳朵,茫然的问郭蛊,“我的确是师父的徒弟,不过后面那一连串的话是怎么回事?”
    郭蛊脸上阴晴不定,“我终于知道他们想做什么了。”
    “什么?”
    “改命。元帝在位六年而亡;明帝在位三年而亡;惠帝四岁登基,二十一岁亡故。他的幼子成帝登基,二十岁亡故。除了开国皇帝,竟是一个活过三十岁的都没有,如今的皇帝才六岁,谁知道他能活多久?”郭蛊冷笑:“偷来的国运,就注定了后嗣难安。”
    竹叶反应过来:“他们想让我改命?”
    “是啊,大张旗鼓的抓我杀我,都是为了你。”郭蛊细细的打量着自己的师妹,“你可以跟他们走,他们不会杀你,但会杀了我。”
    竹叶想了想,冲着对面的人说说:“我就是郭公的小徒弟,我和我师兄同生共死,他若死了我也不活。”
    她可是非常重情重义的,答应了金匮和师父保护师兄,就会一直保护他。
    那边黑雾当中走出一人,身上披着黑斗篷,帽檐遮住了半张脸,依稀可尖尖尖的下巴,说:“你还护着他?郭公就是他杀的。”
    竹叶眉头一皱:“这种谎话就不用再说了,很可笑。”
    郭蛊也不辩解,只是直直的看向对方:“劳烦摄政公主亲自来抓我。”
    竹叶一惊:“安平?”
    若她与师兄是亲人,那她和安平便是好友,数十载的交情。她双眼半失明状态,竟是没认出来。
    安平掀开了帽檐,露出了清瘦的一张脸:“竹叶,你迟迟不露面,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只能出此下策将你引出来,你快到我这边来,你师兄就是个畜生!”
    江水汹涌,一下又一下的拍打着,岸边停着的船,试图将其掀翻。
    竹叶拧起眉头,声音穿过那些海浪声:“安宁,我了解我师兄,大家可能有什么误会,让你身边的弓箭手放下箭。”
    她护在郭蛊的身前,随时准备以身躯挡。又怕师兄不安,悄悄的许诺:“我和你同生共死。师父说,我们……”
    她话没说完,只觉得腹部一阵疼痛,低头只勉强看清楚了一个影子,似乎有一只手臂握着匕首插进了自己腹部。
    鲜血在往出流,生命也在往出流,死亡降临的一瞬间,往往是惊愕,又措手不及的。
    她的第一个念头不是师兄杀我。
    是——她出门前算了一卦,卦象显示死里逃生。
    结果果然和师父那般,算什么都不准。
    郭蛊没什么表情:“既然师妹不杀我,那我杀你。”
    竹叶下意识的伸手捏住了他的脖子,只要稍稍一用力,就能捏碎对方的喉咙。
    但她没那么做,她的手往旁边挪了几寸,紧紧捏住他的衣襟,防止自己倒下。哇的吐了一大口血,呢喃着问:“师兄,我是不是在做梦?”
    郭蛊的脸皮抽了抽。
    反倒是对面的人反应更加强烈:“你在干什么?你好恶毒的心肠,杀了你师父,竟然还杀你师妹!”
    他面无表情的说:“既然连师父都能杀,何况是师妹。”
    他伸出手用力一推,直接将竹叶推到了那一片冰冷的江水当中。
    她的四肢沉重的像是铅块,不断得坠落着。
    冰冷而刺骨的含义蔓延全身,腹部的阵阵疼痛,让人想要大口的呼吸,但涌入肺部的全都是冰冷的水。
    隐隐约约,有声音传入水中:“你们想改国运是吗?可是如今,郭公的弟子只有我一个了。”
    师父说,我们是彼此最后的亲人。
    前尘往事浮现在眼前,悲欢荣辱都染上了灰色,细细回想,看得竟也不是很真切。
    竹叶想,若浮生一场梦,这场梦真的太跌宕起伏。】
    冰冷的水沒过头疼,令人窒息,她太难受,大叫一声睁开眼。周围宫女吓了一跳,慌忙上前问:“小姐怎么了?”
    竹叶脑袋里只有零星的故事,回忆噩梦都不太真切,她大口呼吸,苦笑一声:“做了个奇奇怪怪的梦,居然管师叔叫师兄。不过梦里的师叔也很可怕,好像要杀我。”
    宫女笑道:“准是郭小先生太严肃。”
    竹叶:“像王大公子那样的才是严肃,他那样的明明是尖酸刻薄。你们可别告诉他。”
    引起了一阵哄笑。
    竹叶嘀咕着,“怎么会叫他师兄,师兄是皇帝呀。”
    她并不知道,那是原本的命运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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