减兰抬手回礼。
    从总控室离开,吴子彦言语感慨,“我之前也和那个兄弟差不多,很迷茫很疑惑,不知道到底该相信什么,该听谁的。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或者谁是对谁是错,谁是忠谁是奸,都不知道。
    我现在相信了,时代的洪流确实存在,我们这些普通人,都只是在被这股洪流推着往前。至于对的错的,谁也说不清楚。”
    秦岭配合他聊天,“后来呢?”
    “后来我发现,人还是要高尚一点,眼界宽大一点,思想境界最好也超脱一点,比如我现在,就以拯救世界为己任。你们别笑,我真的是这么想的!”
    减兰回头,沉着点头,“这方法不错!”因为目标明晰,就不会纠结迟疑。
    她也是这样。
    一路走到减云办公室所在的楼层,竟然畅行无阻。中途遇到几个巡视的士兵,几目相对,双方都没有出声。最后相互行了个军礼,假装没看到一样放行了。
    吴子彦咋舌,一头雾水,“刚刚那个拿槍的士兵明明看见我了,还把我认出来了,但他马上又移开了视线,假装没看见?这什么情况?”
    减兰脚步很快也很轻,“因为临时基地的人心已经散了。聚拢人心,要不就是极度信任一个人,愿意将他的剑之所指,作为自己的心之所向,同时将自己的理想寄放在上面,九死不悔。要不就是大家有相同的追求,有相同的信仰,并愿意为之抛头颅洒热血。
    但临时基地,现在两样都不占。就像刚刚在总控室听见的,下层士兵已经开始迷茫,开始怀疑,这就说明,减云已经不再让他们信任。”
    办公室的门口空无一人。减兰停下话,在门前站了几秒,胸廓反复起伏后,她屈指敲了门。
    众人屏息。
    不一会儿,“叮”的一声,门锁开了。减兰拧动门把手,开门走了进去。
    吴子彦惊讶——他都已经把槍上了膛,做好硬闯突破火线的准备了。没想到会这么平和。
    减云的办公室很宽敞,摆设不多,一套木质的办公桌椅,一个深色立柜,还有亮着光的三维沙盘仪。此时,厚实的窗帘拉着,办公室里昏昏暗暗,减兰直接伸手按下了开关。
    短促的“啪”声后,办公室亮了起来。减云端正地坐在椅子上,掀起眼皮,“你们果然来了。”
    和之前比起来,他的双眼里已见暮色,沉沉无光。虽然多年以来养成的习惯让他正襟危坐,面色沉着,但整个人已经少了锋锐的气场。
    “嗯,来了。”减兰拄着槍杆站在原地,没有再走近。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汇合,减云先闭上眼,声音有种难言的喑哑,“不过成王败寇。不是落在圣裁的手里,就是落在你们的手里,没什么区别。”
    他眼睛看向门口站着的减兰,叹气道,“要杀或者怎么样,都任凭处置。”
    减兰双眼紧盯着减云,听完这番话后,握着槍管的手指越捏越紧,到最后,都用力到痉挛了。
    蓦的,她突然松开力道,抓着槍管大步朝减云走去。长至小腿的军靴鞋底厚重,踩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脚步声。
    疾步走到办公桌前,减兰“噔”的一声,将右脚踏在办公桌上,手里的槍被抬起,槍口直指减云,“成王败寇?”她讽笑,眉目凌厉如刃,“在你眼里,就只是成王败寇这么简单?”
    减云垂下眼皮,嘴角的肌肉有些微的下垂。隔了一会儿,他睁开双眼,古井无波,直视减兰,淡声反问,“不然呢?”
    减兰鼻翼煽动,不太明显的喉结动了动,嗤笑,“我发觉,我根本就不了解你。”
    减云没说话,老僧入定般。
    这一瞬间,减兰忽然分辨不清自己的心情。脑子里不断浮现出画面,但记忆里的那个父亲,面容已经模糊不清。
    她从减云的态度里清楚地认识到,减云是真的认为自己没有错,而自己竟然在妄想减云会悔恨会忏悔?
    不会的。她想起减重山说的,这个被她称作父亲的男人,从青少年时期起,心志就极为坚定,少有动摇。
    “你呢,减兰,你说我是错的,那你又坚信自己就一定是正确的?”减云坐在椅子上,完全没有受到指着自己的槍口的影响,条分缕析地开口道,“历史总是由胜利者书写,我失败了,你们胜利了,所以你们断言我是错的,我无可辩驳,只能承认。成王败寇,有什么不对?
    我唯一认为自己有错的地方,就是在将圣裁拉入局中后,没能在圣裁反噬之前,将他们扼杀,以至于让圣裁如跳梁小丑般逼至眼前。功亏一篑,落到这个地步,这是我唯一的失误。”
    减兰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她托着槍的手很稳,淡声道,“爷爷让我转告你,好自为之。我想告诉你,以后,减家我会撑起来。”
    减云的瞳孔微缩,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那你们要处置我?就地槍决?”
    减兰没回答,看向阿九,“辰哥曾经答应你,会找到当年银刃背后的人,杀了他。”
    阿九瘦得已经撑不起沉重的安全护具,他穿着单薄,虚弱地摇头,“我提出这个要求,不过是想给兄弟们、给我自己一个交代。”
    可就算找到了,逝去的人也回不来了。
    他看着减云,像是在看着过去,出了会儿神,阿九释然道,“一切都有了结局。”
    减兰紧抿着唇,颔首。她重新看向减云,“就地槍决于你而言太轻松了,不足以配上你犯的那些错,你会在军事法庭上陈诉自己所犯的罪行,给所有人一个交代。就像你说的,成者王,败者寇。”
    二区。
    装甲车行驶在山岭之间,天已经黑透了,江木正在找可以扎营的地方。江灿灿哼着从工程院一众教授那里学来的儿歌,辨识着方向。
    后车厢,叶宵嘴里含着颗奶糖,正熟练地往右手的手腕上绑绷带。听见联络器发出提示音,他点开,只一眼就怔住了。
    “我这一生,能有机会看到日升月落与星辰璀璨,能见识世界的广袤,能有可以交付后背的兄弟,一起畅快笑谈,尝酸甜,识冷暖,已经足够幸运。就此别过了。”
    手一松,收紧的白色绷带散开,落在了脚下。
    江木的声音传过来,“辰哥,减兰来了消息,就在刚刚,蜉蝣的三个人……走了。”
    第84章 第八十四条小尾巴
    “其实我知道他们撑不下去了。”叶宵指指自己心口的位置,怔了几秒才续上前一句, “但这里还是像被什么扎了一下, 闷闷地难受。”
    凌辰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他肩上。
    “走之前他们已经很难坚持了, 肺脏开始腐坏,每天都会咯脓血。食管和胃完全萎缩, 营养剂喝不下去,一直靠营养针维持。他们只是一直在等, 等一个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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