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婆拖着沉缓的步子走向那座古老沧桑的石碑,深爱的男人就撞死在这里,从姜虔劝说自己离开的那天起,他就抱定了与国共存亡的决心,他可以舍下最心爱的女子,背弃他们立下永不分离的誓言,死在自己的国土上。
    芳婆眼前一片朦胧,但她还是看清了石碑上的血迹,薛灿新鲜的血迹覆盖在姜虔发黑的血渍上,芳婆抚上手心,触着咸腥的润泽,忽的眼前一黑,倚倒在石碑上瘫软在地。
    ——“芳婆!”绮罗扭头看见,赶忙奔去摇了摇芳婆的身子,“芳婆?”
    姜都已成废墟,回去阳城也再快也要一两日工夫,芳婆忽然晕厥,也只能在姜都外找了处废弃的宅子暂且歇息一晚。栎容摸了摸她滚热的额,蹙眉道:“芳婆在庄子许多年都没病过,还老得意自己身子骨厉害,怎么说病就病了?”
    ——“水土不服?”绮罗插话,摇头又道,“不该啊,去湘南也好好的。”
    薛灿忧心起来,注视着芳婆紧闭的眼,“几天脚力,也没有随军大夫跟着,看来芳婆病的不轻,明天一早得速速回阳城。今晚不能再烧,还得想法子照顾着。”
    薛灿捋袖也摸着芳婆的额头,虽然只是栎容的师傅,但薛灿脸上的忧容也是发自肺腑,恨不得连夜就赶回阳城给芳婆治病才好。
    栎容想了想,对绮罗道:“去烧些热水,再找个浴盆来,没有汤药,就只能用土法子发汗去热,撑过今晚就好。”
    绮罗急急跑出屋,照着栎容的吩咐赶紧忙活。见这宅子虽然许久没有人住过,但里里外外还是隐约可见昔日的精巧秀雅,日常生活器具也是一概不缺,原以为哪有家家都备着泡汤的浴盆,居然还真被她找到,绮罗心底也是暗暗称奇。
    热水烧好,几人把浴盆抬进里屋,栎容扶起芳婆,伸手去解她颈口的绾扣。见薛灿还直直怵着不动,栎容轻推了把他,瞥了眼床上的芳婆,“婆子洗澡你也要盯着?”
    薛灿乍然脸红,背过身道:“这不是…忘了…就出去。”
    栎容屏住笑,薛灿扭头又看了眼她,几步走出屋门,但人却没有走开,倚着门框静静听着屋里的动静。
    绮罗和栎容褪下芳婆的粗布衣裳,见着她雪白干净的中衣,绮罗吐舌道:“芳婆穿着粗糙,里头却是个精细人,这中衣,可是缎子的呐?”
    栎容摸上中衣,指尖触到什么微微顿住,她解开一颗颗绾扣,眼神定在了芳婆裹身的白布上,中衣里,没有一个老妪苍老干瘪的躯壳,而是被一层层白布紧紧裹住,束缚成一具平坦得没有起伏的无味身体…
    ——“这…”绮罗看着这一幕也是有些懵逼,张口惊道,“少夫人,你…知道么?”
    栎容不知道。从她懂事开始,便是由这个突然出现在自家庄子的婆子照顾教导,芳婆性格怪异,疼栎容的很,但又有自己倔强的脾气,有时候拧起来,连栎老三都气的举起拳头想揍这婆子一顿才解恨。
    栎老三本想让芳婆陪着栎容睡,但婆子犟的很,非说有个丫头缠着没法睡好,庄子不大,哪有多余的房间,芳婆硬是把装棺材的旧屋给腾了出来,置上自己的物件。栎老三还调侃,阿容缠着你睡不好,就不怕死人缠着你了?
    芳婆瞪眼,死人可比活人靠得住的多,无冤无仇,缠着我做什么?
    还有…栎容记得,芳婆每天都要用甘泉水沐浴洗脸,之前是自己去,刮风下雨也从不耽搁,后来就变作栎容去替她打水,栎容还笑她,婆子人老心不老,长得不咋地也挡不住有一颗爱美的心。
    芳婆也不恼,督促着栎容把水烧热提到她屋里去,一泡就是半个时辰,那叫一个美。
    栎容心底燃起一个念头,指肚悬在芳婆的脸上,那一条条岁月的深纹…如刀刻一般印在她的脸上,深纹褶子让她的脸看上去苍老不堪,笑起犹如绽开的野菊,阳城人都说,栎家义庄住进一个又老又丑的帮佣,乍一看像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真是天生也只能做得死人的买卖,人丑,才也得住邪灵啊。
    栎老三也是看芳婆生的老丑,好似老天爷赏饭吃,才愿意留她做个帮佣。
    生的又老又丑…栎容忽的摸向自己的脸,昔日用来辟邪挡灾的刀疤,也是芳婆教自己一笔笔画上,芳婆说,乱世美人多舛,不会有好下场,反倒是丑些,才能不被恶人觊觎,也能不被邪灵勾魂,做的了入殓的买卖,也护得住一份安生。
    芳婆凝视着少女栎容姣好的面容,叹了声道:不如,就画一条刀疤吧。
    话说完,她提起妆笔,在栎容的脸上细细描起,一笔一笔很是娴熟,妆笔落下,栎容看着铜镜里变了个人似的自己,一把拉住了芳婆的衣角,“芳婆,教我,阿容要学。”
    芳婆得意一笑,抬起栎容楚楚可人的脸,“阿容聪慧,一定能学会我所有的本事,我会什么就都教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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