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葫芦哥的话,我略有不解:“既然你混上了火车,不是应该去了内蒙吗,怎么又会到了安壤呢?”
    “唉……别提了,提起这件事,我心里就憋屈,直到现在想起来,也一样憋屈。”葫芦哥无奈的笑了笑:“我上车之后,按照那几个捡破烂的教我的方法,遇到检票的时候,就去厕所里躲着,而那时候的绿皮火车,管理也不严格,检票的见你在厕所里叫几声不出来,压根就不管了,不过那列火车太慢了,开了半天零一宿,也没到地方,而我迷迷糊糊的,就在一个空位上睡着了,等我被人叫醒的时候,检票的已经把我堵在座位上了,当时列车员让我补票,我就站起来,假装跟他往前面车厢里走,可我哪有钱啊,所以就在路过一个窗口的时候,打算顺着窗口跳车,而那个在窗口坐着的人,是一个胳膊打着石膏的青年,被我一脚蹬在胳膊上,刚长好的胳膊,咔吧一下,又被踹折了,这么一来,火车上的乘客全都不干了,按着我就开始打,我也被打急眼了,就开始还手,打着打着,乘警就把我抓了,而当时火车正在行驶,他们就把我关在了一个没有窗子的仓促间,等到站以后,转手把我交给了铁路公安,而我下站的地方,就是安壤。”
    听完葫芦哥的话,我才明白,原来他最初来到安壤,本就是阴差阳错。
    “当时铁路公安的一个老警察,听完我一路的遭遇,也挺同情我的,说只要我陪那个骨折的小伙子二百块钱,他们就不追究我的责任,放我离开,最后我两手一摊,说要钱没有,该咋办咋办吧。”提起这件事,葫芦哥露出了一个笑容:“负责我这件案子的老警察看见我这幅样子,也被气笑了,最后是他帮我垫上了这个钱,不过按照程序,还是让我蹲了十五天拘留,蹲拘留那天,是我十九周岁的生日,也是那一天,我在看守所里,认识了张康。”
    我有些惊讶:“你和康哥,是在看守所认识的?”
    “嗯,不过当时的张康,还只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青年,在同龄人之中很出名,可是在社会上并没有什么名气,倒是他堂哥张帆,当时在社会上,已经算是很厉害的一个大哥了,当时的安壤市,根本不是现在这个格局,那时候,市区最出名的两个混子,是穆军和骆洪苍,穆军当时是一铁矿的工人,他从十几岁就开始在社会上混,身边聚了一大群工人子弟和小盲流子,在市区打架,从来就没输过,另外一个跟他齐名的人,则是骆洪苍,骆洪苍这个人当时在社会上名气很壮,可是却没人怕他,因为骆洪苍办事很独,平时也没什么朋友,不管处理什么事,都是单枪匹马的去,加上他也不喜欢惹事,所以出了名气大,倒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从穆军和骆洪苍再往下,就是张帆、毛跃进、房永根、关忠磊这些老牌混子了,当时房永根还在干强拆生意,张帆是帝王台夜总会的老板,毛跃进是金皇后的老板,而关忠磊那些人,虽然有名气,可是都没有实体,在九十年代,有钱的混子并不好使,而且社会混子普遍瞧不起那些一边混一边做生意的人,当时的人都是靠拳头说话,后来到了千禧年之后,时局变了,社会风气也变了,那些没有实体的混子,慢慢的就全部都没落了,至于张康,当时顶天就算是一个无所事事的街边流氓,就连跟在张帆身边的王燊,都比他的地位高,而且当时的年头,正处于东北下岗大潮,没办法安置那么多的下岗工人,所以就保持了冷处理的态度,当时东北的所有城市里,全都充斥着数不清的无业游民,大家被企业抛弃之后,为了活命,只能什么来钱干什么,这就导致了社会上的混子数量,猛翻了几十倍,随着混子的急剧增长,社会上的治安也开始乱的不成样子,当初冒出来的一批大混子,其实在几年之前,还全都是国有工厂的车间工人,不过他们却更狠,因为他们出来混,不是为了欲望,而是为了活着。”
    听见葫芦哥逐渐把话题引到了当时的社会环境上,我开口引回了正题:“你是从那时候,跟张康在一起的吗?”
    “不是。”葫芦哥摇头一笑:“当时的张康虽然名气不大,可是为人很傲,我被关紧看守所的时候,刚好他也因为打架在那个号里蹲拘留,而且负责管号,所以我刚一进去,他就开始带人收拾我,后来他把我打急眼了,我就跟他们干,可是我一个人,怎么可能打过他们一群人呢,没到十分钟,我就被捶的站不起来了,随后他们那些人就继续回到铺上打扑克,当天下午,张康赢了不少钱,心情不错,就跟我聊了几句,得知当天是我生日,给了我一支烟,晚饭的时候,又花钱给我买了一碗面条,第二天,他就释放了,当时我只知道他叫张康,并不知道他是个混子,等他走了之后,我接着又蹲了十五天,然后也被放了,离开看守所以后,我身无分文,也不敢再去扒火车了,为了让自己不被饿死,我就在火车站附近找了个活,给铁路机油段的澡堂子烧锅炉,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我的工资是每个月八十一块钱,刨去房租三十,还有饭钱二十,一个月能攒下三十一块钱,那时候我为了攒钱,根本不敢抽烟,也不敢喝酒,每天就是馒头配榨菜,偶尔馋肉了,就去火车站那边的一个大饭店后巷,翻泔水桶,在里面找一些肉渣子,回家用水泡一宿,等没有臭味了,再用热水煮个汤,现在想想,我那时候的生活,真的是猪狗不如,可是当时的我还浑然不觉,因为对于我这种在世界上没有任何亲人,虚岁刚刚二十岁的年轻人来说,能养活自己,就已经很棒了,当初的社会,不像现在,到处都有工作机会,那时候在东北这边,刚刚赶上下岗大潮,我能侥幸找到一个烧锅炉的工作,都已经让很多城里人都羡慕了,当时我还挺jb满足,感觉我要是能烧一辈子锅炉,也挺不错,可是我的美梦持续了还不到两个月,就被开除了,因为澡堂子里面有一个搓澡工,他侄子在家闲着没事,也需要工作。”
    “后来呢?”我听着葫芦哥年轻时的悲惨遭遇,不禁动容。
    “后来?”葫芦哥自嘲一笑,点燃了一支烟:“后来我就拿着两个月攒下的三十多块钱,滚蛋了呗,离开澡堂子之后,我手里的三十几块钱,根本没办法让我生存下去,所以我还得找活干,可是当时的社会上,到处都是下岗青年,别说长期工了,就连那些扛大包,卖力气的临时工,我都抢不上,当时这座城市里,只有两种人活的最滋润,第一,当官的,第二,混子,这两个群体,仿佛没有收到任何冲击一样,尤其是在下岗大潮的影响下,混子界也被掀起了一阵高.潮,当年的混子,来钱的路子很有限,就那么几条,第一是“吃佛”,就是养活小偷给自己赚钱,第二是“踩盘子”,就是抢劫,第三是“上保险”,就是收保护费,当时张康干的营生,就是“上保险”,他的手底下,养了能有二三十个小兄弟,每天都啸聚在他身边,而张康也大大咧咧,收的保护费,一分不留,全都给这些人花了,当时他的地盘,是市中心一带最繁华的的地段,当初是市里的老电影院,以电影院为中心,旁边还有针织市场、农贸市场和小吃街什么的,这些地方的摊主,每个星期都要给张康交钱,当时他的收费不高,好像每周才要两块钱,而且收了钱,他也是真办事,因为张康下手太狠,所以在他收保护费的地段里,全市的小偷都会很默契的绕道而行,我不再烧锅炉以后,攥着手中的三十块钱,在街边犹豫了很久,到底要不要租一套房子,想到最后,我还是否决了这个想法,随后拿着那三十块钱,去市场批发了一些瓜子、头绳什么的,在电影院门口摆了个地摊,说是摊位,其实就是在地上铺一张破纸壳,把货摆在上面,那时候我卖瓜子是按碗卖的,一碗三毛钱,算下来,一天能赚一块五到两块钱左右,有时候还会赔钱,因为那个年代,能去看电影的,要么就是流氓,要么就是官家公子哥,遇见富家公子还好,买瓜子的时候,差个三毛五毛的,他们就不要了,要是遇见流氓,他们一分都没有,抓起两把瓜子就走,你要是敢张嘴要钱,他们就掏刀,那时候的混子如果掏刀可不像现在一样,是为了吓唬人,那个年代,只要亮刀,那么有九成都得见血,你说,我为了两三毛钱,还能跟人拼命啊?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我每天赚的钱,也就勉强够吃够喝,那阵子,我白天在电影院门口摆摊,晚上就去桥洞子或者没人住的破房子里过夜,那时候已经是年底了,一点不夸张的说,那种气温是真的能冻死人的,我当时也怕自己这一闭眼,就醒不过来了,酒啊花三块钱买了个闹钟,在晚上睡觉的时候,每隔半个小时都会睁开眼睛,起来跑一圈,活动活动身体,然后再接着睡……日子就这么过了一个星期,随后张康手下的人,就来找我收保护费了,当时来的人,是长征和大奎,那一天,长征挂了个马子,还约了那个娘们晚上出去吃饭,所以收保护的时候,临时把数额提到了三块,其他摊主都把钱给了,唯独我没给。”
    “你刚刚不是说,你不想为了这么点钱跟人打架吗,为什么没给?”
    “我倒是想给,但是我刚干了一个礼拜,加上每天都要进货,手里哪有三块钱啊,那天我手里就攥着两块钱,求爷爷告奶奶的跟大奎说,我这次先给两块,至于剩下的一块钱,等他们下次过来,我一定会把这个钱给补上,当时大奎看我挺可怜的,就同意了,结果其他摊主一看我给两块,也都开始凑上来往回要钱,大奎一看帮不了我了,就让我当着那些摊主的面,必须把钱交齐,可我是真没钱啊,就跟大奎呛起来了,当时长征也是着急要跟姑娘去吃饭,情绪挺激动的,就开始打我,而我那阵子过的像个乞丐一样,心中既委屈又憋屈,很快被他们打急眼了,顺手抄起旁边摊位切年糕的一把长刀,冲上去之后,两刀吓退了大奎,随后又在长征的腿上,一刀扎了个对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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