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明娜打包好小小的东西就准备带小小回家,还没等贝明娜走出医院大门,她就收到了苏心茹的病危通知,贝明娜无法,只得暂时将小小和安安安置在医院,让护士帮忙照看。安安醒来后谁都不认识,她眨着迷蒙的大眼有些害怕的看着周围的一切,贝明娜把妞妞放在她的身边,温声安慰。
    安安似乎还认得妞妞,把妞妞抱在怀里迷茫的问贝明娜,“阿姨,这里是哪里呀?”
    纯净的如同初生。贝明娜伸手摸了摸安安的头发,残忍而自私的想,为什么被治好的不是小小,如果小小能变回以前的样子,变得像安安这样单纯,让她做什么都可以,可是为什么,被治好的那个人不能是小小?
    你体验过恨不得撕烂自己去得到一个东西么?这就是贝明娜此时的心情,但是她无能为力啊。贝明娜红着眼睛笑了笑,温柔而耐心的回答安安的问题,“这是医院。”
    “我为什么会在医院呀?”
    “因为安安生病了,等安安病好了,安安就可以出院啦!”
    安安似乎真的把一切都忘了,她不记得进医院之前的事,她不记得贝明娜不记得林子宣,甚至,她都不记得苏心茹。安安再没有问过,“妈妈的病什么时候能好”。
    贝明娜终于不用回答,“等安安长大了妈妈的病就好了”。
    但是小小还是会问,“舅舅什么时候会醒来?”
    “等小小长大了舅舅就会醒来。”贝明娜这么回答。
    起初小小这么问的时候贝明娜会难过,后来,她渐渐麻木,不再有任何感触,就像是一个惯于撒谎的人说着最稀疏平常的谎言,一个永远圆不回来的谎言。
    苏心茹终究没能挺过这个月,苏心茹在挣扎了半个月后,在平安夜的前一天,她终于离开了这个世界,带着永生求不得的爱恋,消失在浩瀚宇宙。贝明娜和林子宣轻车熟路的安排着葬礼的事项,还是那家殡仪馆,还是那个会场。只是这次,参加葬礼的只有贝明娜和林子宣,没有千里迢迢赶来相伴的爱人,没有伤心欲绝的亲人,只有一身黑衣的贝明娜和林子宣。
    这次贝明娜想通知陈淮,哪怕陈淮只是来看看也好,可是她找不到陈淮的联系方式,苏心茹至死,都没能等到陈淮的爱,她有的,仅仅是林子宣这么多年不离不弃的守候。
    不知道苏心茹的祖籍在哪里,林子宣和贝明娜将苏心茹葬在了李俊生墓碑的旁边,墓碑上的两个人都浅浅笑着,年轻的样子满足而快乐,仿佛没有后来的那十几年,仿佛从来不曾痛苦,李俊生意气风发着,苏心茹眉目成画着。
    送苏心茹走的那天正好是圣诞节,h市下了2015年的第一场雪,大雪纷飞,飞舞在墓园的上空,旋转、跳跃、滑落,渐渐给冰冷的墓碑度上了一层皑皑白雪,贝明娜已经拿掉了拐棍,站在荒芜雪景里,蒙烟的水眸怔怔的看着成百上千的整齐排列的墓碑,目光辽远而缥缈,似是在缅怀,似是在追忆,又似在悼念。林子宣撑着一把纯黑的伞默默的为贝明娜挡去风和雪,肩头一动,抖落雪花斑斑。
    从高空看,伞顶遮住了贝明娜整个身体,只露出林子宣的半个肩膀,天空是泼墨一样的灰蓝,笼罩着孤寂的墓园,压抑而悲恸。
    贝明娜和林子宣不知道僵站了多久,在这座冰冷的墓园里似乎没有时间,贝明娜突然动了动,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信封,冻得僵白的手指艰难的拆开信封,从里面拿出了一张折叠整齐的信纸,信纸上面写满了工整的字迹。
    这是医院负责苏心茹的护士给贝明娜的,护士说在苏心茹离开的前一天晚上醒来过一次,问护士要了笔和纸,在夜晚昏暗的台灯里写下了这封信,交给护士并且再三恳求,一定要在她离开后亲手给贝明娜,在她离开之前,千万不要将这件事告诉贝明娜和林子宣。
    贝明娜接过信封的时候没有怪罪护士隐瞒,她只是礼貌的道了一声谢后便塞进了口袋。
    贝明娜看信的时候没有刻意避开林子宣,她把纸张舒展开,娟秀的笔迹慢慢出现在贝明娜的视线里,贝明娜站在h市的第一场大雪里,在苏心茹和李俊生的墓碑前,看完了苏心茹的那封遗书。
    林子宣静静的看着贝明娜默无声息的泪流满面,撑着伞的手已经被冻得酱紫,林子宣恍若未觉。被刻意梳成大背头的头发露出了林子宣饱满的额头,没有刻意保养的皮肤在经过岁月的无情摧残后不再像以前那样光洁无暇、细腻如脂,眉间深深的沟壑哪怕舒展着眉头也依然可以清晰看见,高挺的鼻子让林子宣的轮廓看起来立体而霸气,浓重的黑眼圈在黑伞的阴翳下越发的明显,薄唇轻轻闭合,在寒冬里已然有些苍白。
    哪怕西装外面套了一件羊毛大衣,也抵挡不住无孔不入的寒气,林子宣只觉得心脏被人开了一个洞一样,飕飕的灌着冷风。
    贝明娜无知无觉流出的眼泪晕开了信纸上的钢笔字,贝明娜看完信后怔愣了很多,回过神才发现脸上凉飕飕的,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不听话的眼泪又流了出来。但是贝明娜奇异的不觉得难过,或许很早之前,微笑就不代表开心,泪流不代表悲伤。
    在贝明娜看来,流泪不代表哭泣。她面无表情的擦掉脸颊两边的水滴,微微侧过头哑着声音问,“你带了打火机吗?”
    林子宣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递给贝明娜,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随身带烟成了林子宣的习惯,林子宣的烟瘾越来越大。
    贝明娜接过打火机,擦出火苗,将信纸对折,点燃。袅袅黑烟在冬季的天空缓慢飘散,摇曳的火光虚晃着,明明灭灭,虚幻了贝明娜和林子宣的神情。信纸快要燃尽的时候贝明娜松开了捏着信纸的手指,洁白的满是字的信纸很快被火焰吞噬,那满纸的悔恨和愧疚随着纸张慢慢变成灰烬,伴着无尽泪水,被大雪掩埋,被刻在记忆深处。
    “亲爱的明娜:
    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善良的你请不要难过,因为这对我而言,才是最好的归宿。
    我没有父母,没有亲人,我从小在福利院长大,能碰见宣,是我这辈子最最幸运的事情,如果没有宣,我可能上不了学读不了书,也遇不到陈淮和李先生。你知道吗,当初在校庆上见到陈淮的第一眼,我就认定了陈淮,就是这个人,我爱的这个人。我明知道陈淮爱的是李先生,我明知道宣他爱我他想要的是什么,我却自私的利用宣对我的爱,狠心拆散陈淮和李先生。宣以为我爱的是李先生,他匿名把李先生的事情告诉了李先生的父亲,又匿名公布到媒体大肆宣扬,当李先生被撤职审查的时候,当李先生被李叔叔锁起来的时候,你知道吗?我好高兴,因为被众人唾骂的是李先生不是陈淮,我以为我终于可以得到陈淮。
    李叔叔威胁陈淮,如果陈淮不离开李先生,李叔叔就不会放过陈淮一家,陈淮为了不牵连家人,他终于妥协,我终于如愿成为了陈淮的妻。可是啊,你知道吗?和我在一起,陈淮没有一天开心,他每天都会看着李先生的照片睡去,他的睡梦里叫的永远是李先生的名字,你知道吗?陈淮他生病因为李先生,痛苦因为李先生,努力因为李先生,在他的世界里,从来没有出现过苏心茹三个字。
    那个时候我就意识到,我错了,我大错特错。我辜负了宣对我的爱,是我让陈淮和李先生这么痛苦,是我,是我太过卑劣,太过自私,一手创造了这个悲剧。我明知道我爱的始终是陈淮,我却理所应当的享受着宣对我的爱和包容。我没有办法和陈淮生活,不是因为陈淮越来越冷漠,而是因为,我没有办法和我犯罪的罪证继续生活在一起。我逃离了陈淮,却又一次拖累了宣,又一次害了李先生。
    你知道吗?当那个人拿着刀要划伤我的脸的时候,李先生毫不犹豫站在我的身前,他从来没有我这个怪过毁了他幸福的始作俑者,他保护我,他拯救我,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李先生。是卑劣的我,害了李先生。
    是我害李先生和陈淮生死相隔才能在一起,是我害宣为了我做了那么多错事,得癌症,不过是上天对我的惩罚。
    对不起,明娜,对不起。我没有颜面再见你,没有颜面再见宣,只能将所有罪孽写在纸上,向你们忏悔,但我不求得你们原谅,只希望,被我的自私伤害到的你们,能够得到幸福。
    明娜,你和宣都是无辜的,宣很爱你,他真的很爱很爱你,如果他做了什么事情伤害到你,你不要怪他,从小处心积虑才能活下的宣,他不懂爱啊。
    最后,祈求你们能帮我照顾安安,她的妈妈是罪人,但是她是无辜的。对不起,明娜,如果有下一世,我愿意用一生向你们赎罪。
    心茹绝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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