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过去了,江之为终于能过一把大师兄教导小师弟的瘾了,感动。
    纸上要填的东西还挺多,姓名,年龄,籍贯,是否为朝廷命官、厂卫职司人员等基础信息,不一而足。问得也是事无巨细,就差连家里几口人、人均几亩地、地里几头牛都查个底掉了。但……
    说真的,靠嫌犯自觉写出来的东西,又有多少可信度呢?
    池宁要是当场胡编,别人一时间也分不出真假啊。
    还有后面这些什么,你知道你是因为犯了什么事进来的吗?你是否清楚这是大启律所不能容忍之违法事?你对此可有异议?
    江之为还在隔壁语重心长地口述填写心得,哪怕他不看表,都能把每一步所需填写的东西倒背如流:“一定要积极认错,你晓得伐?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要像咱们小时候对师父交代错误一样,表明自己已经清楚明白的意识到了所做之事的错误性、严重性,再不会犯!”
    “若我没有错呢?”池宁已经流畅写好了前面的基础信息,但轮到写后面犯罪的供述部分时,他却是一个字都写不下去。
    江之为的滔滔不绝,就这么戛然而止了,好一会儿之后,他才带着一腔怒火反应了过来。
    “有人诬陷你?艹!
    “谁这么不要脸?!
    “不知道你是我师弟吗?”
    江师兄当下就不干了,他收起了嬉皮笑脸,变得火冒三丈。从咬牙切齿的语气里就能听出来,他已经恨不能撸袖子找人去打架了。
    他这么乖的一个师弟!
    他要艹那人祖宗十八代啊啊啊!
    “你不用管。”池宁的眉头却皱得更深了,“我会自己解决的。你先管管你自己吧,能别总是进来这种地方吗?”
    池宁的话音未落,就听到了稀里哗啦一阵锁链碰撞的声音,等他再抬头看去时,他师兄江之为已经从隔壁阔步流星地走了过来,带着空气中仿佛肉眼可见的愤怒之火。哦,不对,是真的有红的发黑的“鬼火”跟着他,看来这就是隔壁的执了。
    江之为一身常服,发髻高梳,年纪好像不过二十上下,当然,他实际的年纪肯定是大于这个的。只是因为他有张困扰了他很多年的娃娃脸,才显得过分年轻。
    一点都不威武霸气。
    一只手从监狱栏杆的缝隙里就这么穿了过去,江之为对池宁道:“把表给我。”
    “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去打爆那帮傻逼的狗头!”江之为有一个与他的娃娃脸截然不同的暴脾气,一点都不像个精致的大内公公,总是好像匪气横生,彪悍蛮横。
    张太监一生收徒无数,池宁三人曾只是平平无奇的其中之三,和别人没有任何区别。直至永平末年,肃帝驾崩,天和帝登基,年事已高的张精忠生了一场大病。意外和明天,谁也不能料到哪个会先到。因为这场如山而来的病,张精忠便起了收几个像亲儿子一样的入室弟子的心。
    他在他的徒子徒孙中很是千挑万选了一番,这才有了池宁三人的造化。
    没有人知道张太监的选徒标准是怎么样的,因为三个徒弟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共同点。池宁曾觉得他师父选的应该是他觉得最有可能飞黄腾达的好苗子,但在后来见识到“奇形怪状”的两个师兄之后,池宁又不那么确定了。
    吃惊师兄弟三人是同时入的门,但年纪各不相同。
    池宁是最小的,哪怕他当时已经有了一颗想要当老大的不驯服的心,也只能遗憾于自己的岁数,当了小师弟。
    张太监选好亲传儿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他们起了个改变一生的“艺名”。
    就张太监自己所说,这三个名字是他彻夜不眠才想出来的颇有关联性的好名字,还郑重其事地请了大师算过,很是旺人。但池宁还是觉得他师父在骗人,明明就只是很大路货的词牌名——临江仙。
    名字归属的选择方式就更奇妙了:抓阄。
    张太监的解释是,“运”也是决定一个人成败的关键因素,事在人为,又不得不听天由命。但就池宁对他师父的了解来看,张太监当时很可能只是懒得应对若三人同时想要一个名字该怎么办的局面。
    “临临”“江江”“仙仙”,就这么被分别写在了三张纸条上。
    “抓住哪个,算哪个。记住了,起手无悔,方为博弈。”
    池小宁在展开写有“临临”的字条时,终于有了入门后的第一个发自真心的笑模样,他就是事事喜欢争第一,哪怕只是按照词牌名随便起的名,他也必须是第一个字!
    江之为这个理论上的大师兄,其实一直都是个麻烦的源泉,每一回不是“师父救我”,就是“师弟救我”。谁也想不到在师父离去后,却是江之为第一个清醒了过来,并努力想要扛起责任。
    他煞有介事地站在小师弟面前,一字一顿的说,谁敢害你?师兄去弄死他!
    原君在心里对池宁道:【你有个好师兄。】
    池宁垂目沉默,好一会儿之后,才轻轻地在心里回了一句:【我知道。】
    池宁的表情管理很到位,并没有让自己内心不合时宜的触动表现出来,他只是对师兄道:“你就这么出来了,真的没问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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