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有什么喜事?”贾琏笑道。
    王夫人拿着帕子擦嘴角,贾政也因贾琏拒绝了贾珠的事有些不悦,只元春还跟早先一样,亲切地笑道:“琏二弟,林姑父升了兰台寺大夫,年后就要进京了。”
    林黛玉要来了?贾琏一怔,随手摸向腰上香囊里的通灵宝玉,瞥见王夫人身边雪团一样的贾宝玉脖子上的玉,琢磨着若是眼下把玉送给林黛玉,那林如海夫妇会不会想着二房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立时跟二房绝交呢?
    ☆、第44章 无可无不可
    有林如海升官的消息,原本愁云惨淡的贾母、贾政等人个个与有荣焉。
    只是入席后,贾母瞧见东府里的贾珍、贾蓉因赖二的缘故 挨了打,连同贾珍之母、尤氏便都没过来;至于往年常请的族中老少,今年也没请。满眼望过去就那么稀稀落落几个人,虽摆在几上的炉瓶三事并盆景、屏风等比往 年的还要好上几分,到底叫人瞧着心里酸涩,于是就对王夫人道:“叫人撤去了高几,抬了圆桌来,咱们围在一处坐。”
    王夫人立时去看迎春,迎春就叫司棋去告诉管事媳妇们换了桌子。
    不过须臾,席上的高几、小桌便被撤了下去,换上了一张大方桌摆在厅上,依旧是王夫人站在贾母身边替贾母布菜、斟酒,贾母还坐在榻上,左手边坐着的是葛魁之妻楼氏,右手是葛魁之女葛慧中、元春、迎春、探春三个;另有个李纨站在葛慧中、三春之后替她们布菜。
    因大房还在孝中,没有搭戏台,只叫了两个女先在一旁说笑话。
    贾母侧耳听着外头男子席上,贾珠竟然教导贾琏功课呢,心叹贾珠心太善了一些,又觉若是金陵没那些糟心事,如今兄弟和睦岂不和美?忽地听见外头宝玉哭声,便微微蹙了眉。
    “宝玉闹着要找老祖宗呢。”鸳鸯道。
    王夫人正在给楼氏斟酒的手一顿,忙去看贾母的脸色。
    贾母待要叫人将宝玉领过来,又怕王夫人有恃无恐,于是笑道:“叫他随着他老子一处去,若累了,就叫奶娘送他回去睡了。”又叫鸳鸯替葛慧中布菜。
    鸳鸯心知贾母如今就只剩下贾敏一件得意事,替葛慧中布菜后,有意笑道:“姑太太嫁出去十几年了,我年纪小,还不曾见过她,只听说是个天仙一样的人,今次姑太太回京,我也能跟着开开眼界了。”
    这话果然深得贾母的心,贾母笑道:“他们三兄妹里头,就数你们姑太太最像我了。”
    王 夫人心思一转,将酒壶放到琥珀捧着的托盘上,又拿了银三镶紫檀箸替贾母布菜,放下筷子后,才笑道:“那兰台寺后衙狭窄的很,姑老爷、姑太太住在那反倒委屈 了。不如请他们来家里住?如此不比另外租了宅子便宜。”虽说贾珠住不了荣禧堂这边,可叫贾敏、林如海过来住着,也能压压贾琏那目中无人的轻狂劲。
    贾母哪里不知道王夫人是气不过贾琏不肯叫贾珠住到荣禧堂后头,一是心疼贾敏,二是也有心要借着林如海压制贾琏,于是立时道:“请了琏二爷进来说话。”
    鸳鸯答应着,就叫小丫头玻璃去叫。
    待瞧见贾琏进来,楼氏、葛慧中、迎春忙离席站了起来。
    贾母忙叫王夫人将楼氏、葛慧中请回去坐着,这才对贾琏道:“琏儿,你姑父、姑母要进京,家里可有院子空着?听说你已经叫人清扫了梨香院?”
    贾琏心道林如海未必肯来贾家呢,笑道:“梨香院已经收拾了,但那院子不够开阔,留着充作家塾叫族里子弟去读书就好,不配叫姑父姑母住着。孙儿瞧见咱们家就在那兰台寺衙门边上,有一所五进的大院子,才刚告诉了管事们,叫他们出了十五就去收拾。”
    王夫人诧异,贾母也怔住,思量着贾琏这知道林如海进京的消息还没多久,竟然已经吩咐人去了?还待要说,又听贾琏道:“知道老太太心疼姑太太、玉姐儿,另外又叫迎春将她边上的院子收拾出来了。”
    迎春才听说这事,但既然贾琏说了,少不得要附和一声道:“不知道姑太太喜欢什么,明儿个还要听老太太说了,才敢去库房里挑东西。”
    贾母也没话可说,便对贾琏笑道:“出去好生陪着葛先生说话吧。”
    贾 琏答应了一声是,从厅中出来去了廊上,入座后,见贾珠与葛魁说到了标点符号,果然贾赦、贾政兄弟二人难得同心地对此举嗤之以鼻,甚至以为这“雕虫小技”有 辱斯文,暗叹果然任何立新都不是轻易能干的事,席上又听贾赦、贾政推崇了林如海一番,待听说贾母乏了,外头本就不想与贾赦、贾琏坐在一处的贾政便也领着贾 珠回去了。
    贾琏也送了葛魁出来,路上与葛魁闲话。
    葛魁背着手道:“既然做了二爷先生,二爷不防坦白告诉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读书吧。这么着,我也好去琢磨教二爷些什么。”
    贾琏笑道:“实不相瞒,我也不肯糟蹋十几年光阴去悬梁刺股地读书,只是出门在外见了人,倘若腹内空空,一开口就丢人,被人当成草包,面子上也难看。”
    葛魁点了点头,笑道:“既然二爷不是为考科举,那说来也容易,二爷只将四书五经这些要紧的学了去,再学一学那些生僻的文章做点缀,正经的将射覆、行酒令、骑射学一学就够了。”
    贾琏原当葛魁是个迂腐书生,此时看他这般知情识趣,连忙道:“如此就拜托先生了,说来惭愧,学生肚子里墨水不多,出了十五又要替二叔上求情的折子,还请先生出了十五闲了,替我写一写折子。”
    葛魁忙答应了,也不好对贾家的事多加评价,待到了贾琏外书房外,就请贾琏留步,又看两顶轿子从角门出来,知道是他妻女两个,便领着轿子去了。
    贾琏拐回警幻斋,洗漱后,写下两张大字,又对全禄道:“出了十五叫人去买一所兰台寺附近的宅子,不管林姑父住不住,先准备着。”交代了这话,就倒头睡下。
    第 二日大年初一,迎春代表大房在荣禧堂东跨院里摆了几桌素净的酒席,请了贾母、贾政一房、葛魁一家过去;初二那日贾政一房在东边花园子请酒,因也没叫人唱 戏,寂寥得很;初三轮到了西府请酒,贾赦、贾政、贾琏并未过去,迎春随着贾母过去了一遭,回来告诉贾琏道:“那边太太奇怪得很,只说有病,竟是探望都不 许。”
    贾琏心道西府太太是贾珍的母亲,难道还能得了跟邢夫人一样的“病”?因是别人家的事,并未在意,待见黎家、袁家、许家打发 了人过来,赶紧叫林之孝拿了上等封打赏了来人,十二日黎碧舟、许玉珩过来,与他们玩笑了一日;余后两日无事可做,恰曹家兄弟将省外省外的贾家人口整理成了 册子拿给他看。
    贾琏捧着册子不眠不休地研究了两日,赶在十五元宵佳节前,叫人从库房里拿些上等皮毛、绸缎、药材并些钱财悄悄地送给贾家族里亲荣国府一派的五房、六房、七房,又叫小厮捎信给这三房中看似有些进取心的子弟,只说过年后给他们差事干,循序渐进地拉拢人。
    待到十五元宵佳节,东府里灯火通明,笙箫不断,热闹非常;西府里冷冷清清的,众人俱都惦记着十五之后的事。
    到了十六那日,贾琏还没起,就听说葛魁、贾政、贾珠等在前厅等着了,不急不缓地起身过去,瞧见贾政、贾珠在指点葛魁如何写折子,见他们三人在那引经据典,就在一旁听着,听来听去,见诸多经典堆积上去,左不过是说贾母年纪大了受不住白发人送黑人。
    到了晌午,贾赦为看贾政笑话,也有意叫人抬着来看。
    午后就见二房的下人来兴战战兢兢地来报:“几位爷,王家、史家送信来,说是今晨的早朝上,不少人弹劾了二老爷。也有人提议为了以儆效尤,立时抓了二老爷去审问。”
    贾政唬得白了脸,贾赦只觉得解恨。
    贾琏骂道:“胡说什么,大老爷如今平安无事,就是律法上也没记载着杀人未遂如何审案呢。”
    贾政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虽事情就是贾琏闹出来的,可如今看来,一家子也就只有贾琏能压得住阵脚,顾不得再将这折子润色,赶紧叫人拿去给贾母过目,待贾母点头了,又嫌弃贾琏字迹不雅观,令贾珠重新抄了一遍,拿着贾琏的名头呈上去。
    这折子呈上去了,因里头都是些众人意料中的套话,今上看了也不觉诧异,准了之后,因开年后事多,又令贾政、贾琏于三月初去谢恩。
    谢恩那一日,贾政不舍地将自己还不曾穿过两次的官袍套上,与贾琏一同进了宫后,便不住地回头去看贾琏,“琏儿,你签字画押过的,这官一定要给珠儿。”
    “知道。”贾琏紧跟在贾政身后道。
    叔侄二人在内阁稍稍等候,被人传召后,才随着太监去了殿上,因不是大朝会,殿上少少地站着几个老大人,众人都拿着眼睛去看贾政。
    贾政脸上烧得厉害,跪下磕头谢恩后,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若非老国公功勋累累,府上老太君又年迈,你兄长、侄子又是孝顺仁义人,朕绝不会这般轻易地饶过你。”
    贾政有苦说不出,又不敢当堂翻案,只得唯唯诺诺地磕头谢恩。
    “主上,这等罔顾人伦理法之人,若是做了官,必然危害社稷,且令天下人不服,老臣恳请圣人免去他的官职。”一个老大人跪下道。
    其他老臣纷纷附和着跪下。
    又有人道:“贾政之侄虽有爵在身,但此子是难得一见的纯孝之人,再叫他做了官也使得。”
    其他老臣听了便又附和。
    贾政唯恐贾琏反悔,连连去看他。
    “如此,也使得,毕竟那官位原是老国公临终前朕许给他的。”水沐高高地坐在龙椅上,无可无不可地道。
    贾 琏忙磕头道:“启奏主上,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二叔已经幡然悔悟,且家父已经宽宥了他,臣恳请主上、恳请诸位老大人也既往不咎。臣虽读书不多,但也有些自知 之明,不敢枉受了朝廷俸禄。臣已经立下志愿,不管成与不成,也要悬梁刺股苦读三年,待孝期过后,去考场上试一试身手,此时万万不敢领了主上恩旨,以免辜负 了主上一片苦心。且二叔虽不好,但臣堂兄贾珠自幼饱读诗书,又端方正直、谦和厚道。臣恳请主上许堂兄入工部学习,以担起重振贾家的重任。”
    贾政忙与贾琏一同磕头,战战兢兢地唯恐当今连带着不喜贾珠。
    水沐轻笑道:“倒是个有志气的。”略想便知贾琏这席话,又是贾家人商榷后的结果,也乐得叫人呼喊一声皇恩浩荡,又无可无不可地令人拟旨,挥手就叫贾政、贾琏退下。
    出了宫殿,贾政拿着帕子擦额头,口中道:“到底是圣人仁慈。”
    贾琏心道圣人才没工夫去纠结贾家哪个进工部做个小小主事呢,“二叔随着我去内阁坐坐。”
    “还去那里坐甚,赶紧回家告诉老祖宗一声。”贾政蹙眉,但见贾琏已经朝内阁去了,唯恐他惹是生非,只得随着同去。
    待进了内阁,贾政又唯恐贾琏不知道地说道:“内阁里的谕旨、文告,前来的官员都可一阅。”
    贾 琏心道若不知道这事,他还不肯来呢,于是就去翻看那些谕旨、文告、邸报,瞧见林如海升迁的文告,仔细读了一读,将里头称赞林如海的字句记下,再看前面的一 封文告上,是前任兰台寺大夫告老,后一封文告,又是一御史丁忧,心下立时就觉不祥,又待要再翻翻之前的文告,就听贾政催促道:“琏儿,快休得胡闹,眼看便 退朝了。”虽他自认清白,但人言可畏,若见了那些老大人,听他们说些风言风语,他还不如一头撞死在这墙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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