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我是男的。”柳湘莲横眉冷目道。
    宝玉依旧坚持不懈地看着柳湘莲精致眉眼,“姐姐随我跟着老祖宗住在一块吧。”
    “他是男的。”史湘云忽地清晰地插嘴。
    “明明是位姐姐。”宝玉指着眉清目秀的柳湘莲道。
    柳湘莲不耐烦理会宝玉、史湘云二人,只是少不得要跟贾琏开门见山道:“若是你们贾家人欺负我,我立时……”
    “明着报恩实际上投靠人,还嘴硬什么?放心,你瞧瞧我们贾家这两个,哪一个不是绝色,怎会看上你?”九岁,在这年头算是半大孩子,知道当家理事了吧?贾琏心道。
    柳湘莲的心思被戳破,也委实尴尬,只得道:“我看柳叔一把年纪为我大江南北地奔波,不忍他再随着我被人欺辱,这才答应他投靠贾家。你放心,虽是投靠,但你的恩情,我一定会报,不会在你家白吃白住。”
    “不必了,我不需要。”贾琏打量了一番柳湘莲的身体板,心道贾珍、贾蔷还是叔侄呢,就因贾蔷生得好,府里都能传出那些个污言秽语,他跟柳湘莲无甚瓜葛,越发不宜太亲近。
    这万恶的社会,要做个大好青年,不光女子,就连男子模样好一点的也亲近不得。
    “二哥哥不要,我要。”宝玉忽地搂住柳湘莲的腰道。
    柳湘莲冷了脸,但看宝玉不过四五岁大,也不好发作,伸手将他推开也就罢了。
    “林家姑娘相貌如何?”贾琏忽地问,绛珠仙子小时候,应当也十分与众不同吧。
    柳湘莲嗤了一声,自嘲道:“我这身份岂是能见人家姑娘面的?”
    马车进了宁荣大街,路过宁国府,就听见府中传出哀戚笙箫声,柳湘莲撩开帘子向那一看,见宁国府中白幡飘展,又道:“你们家又有人殡天了?”
    “不是我们家。宁荣两府已经分了宗了。”贾琏也向外看了一眼,腹诽道贾珍把银子都用在给他母亲治丧上,日后秦可卿没了可怎么着?
    一路进了贾家门,早有贾母的人、王夫人的人等在前院里来接,贾琏扫了眼那几个唯恐他割了宝玉肉的婆子一眼,带了柳湘莲、宝玉、湘云三就向贾母院去。
    到了贾母房中,贾母先将宝玉、湘云两个搂在怀中,抚弄一番,见他们两个没受到惊吓反倒因出了一次门兴奋不已,叫他们二人随着奶娘去吃饭,又将柳湘莲叫到跟前,笑道:“这是谁家的小哥,好个相貌。”
    柳湘莲听人称赞他相貌,心里便不自在,勉强笑了笑。
    贾琏将柳湘莲被赖尚荣发卖一事略说了一说,贾母忙道:“可怜见的,他家里可还有人?”
    “还有个老仆,至于丫鬟、小厮……”
    “都散了。”柳湘莲惭愧地道,若不是他,他身边跟着的几个小幺儿也不会被发卖。
    贾母拉着柳湘莲的手,忙道:“既是这么着,先叫玻璃、翡翠两个去照应着,且叫他在早先宝玉奶娘的院子里住着。”
    “多谢老太太。”柳湘莲忙给贾母磕头。
    贾母拉住他,又叫鸳鸯先领着他去吃饭,随后叫贾琏随着她去套间炕上坐着,见贾琏斜签着身子,几次欲言又止,才问:“你怎没随着你姑父姑姑去他家去?他们是自己另外赁了宅子,还是住着你给收拾的?”
    贾琏从鹦鹉手上接过茶碗,捧在手上道:“姑姑没随着来,姑父直接住在龙台寺衙门里。”
    贾母咳嗽一声,看贾琏抿了一口茶水,又问:“你瞧着,你姑父是不肯住到咱们家,才不肯先来信的吗?”
    “大抵是了,不然来了信,老太太派人去接,他要推辞必要费好大功夫。”贾琏瞧着贾母听了这话后就不言不语,便起身向外去,在门外遇上柳湘莲,顺道送他去拜见“邻居”葛魁,见柳湘莲紧紧地握着剑,笑道:“我奉劝你一句,美人在骨不在皮,没必要非执着于绝色。”
    柳湘莲疑惑地看着贾琏,须臾咬牙切齿道:“我平生最恨生得好的,将来娶妻,绝色者不要!”
    ☆、第52章 明知不可
    贾琏看柳湘莲是矫枉过正了,亲自送了他去葛魁家隔壁,领着他去拜访了葛家人,听说后儿个要学琴,便辞了葛魁夫妇,回到警幻斋中找出一本琴谱子来看,瞧了瞧,见那琴谱不是自己卖命便能学会的,只得放下。
    过了两日,葛魁领着柳湘莲同来。
    那柳湘莲昨儿个与葛魁说了一日话,他原本就不耐烦读书,听说葛魁会些武艺,就顺势拜了葛魁做师父。今日也不去梨香院读书,只提了鸳鸯剑,冷着脸随着葛魁过来看贾琏学琴。
    这会子将剑搁在一边,又好奇地去摆弄放在厅中的弓箭。
    白得一个护卫,贾琏怎会不情愿?也不理他,只拿了琴谱跟葛魁请教道:“这琴谱子我看了一盏茶功夫,竟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看不明白。”
    葛魁笑道:“其实这琴谱才是最简单不过的,认识了宫商角徽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见贾琏的琴是一把名琴焦尾,暗叹贾家之阔气,先替他调了琴,又看院中青竹杆杆,龙吟细细,雅趣盎然,便在竹下教导他弹琴。
    贾琏有意择了一件广袖飘逸系着水绿丝绦的月白衣裳穿着,才洗了手焚了香,正待要轻揉慢捻抹复挑地风雅一番,忽地听见西边如雷贯耳的鼓乐声响起,立时没了附庸风雅的兴致。
    “今日不该练琴,只看琴谱……”猛地一阵喧天的哭声传来,葛魁的话也止住了,这样如何能学得了东西?
    “这得多少孝子贤孙才能哭得出这气势,一日下来只润嗓子的茶水就要耗费不少。”柳湘莲冷笑道。
    贾琏抿着嘴,淡淡地一笑,有人乐意花银子给他看,他看一看就是了,“不必理会。”话虽如此,但到底被搅合的弹不了琴、读不了书,只能拿了弓箭来练习。
    一连十几日都是如此,贾琏心里渐渐也有些浮躁,一日早晨起开,望见外头湿漉漉的,心知昨晚上五更时分下过雨,琢磨着今日宁国府当哭得不响亮了,就请了葛魁来学琴。
    一盏茶功夫后,葛魁、柳湘莲就双双来了。
    不等他们拿出琴谱焦尾,先是宁国府传来一阵山响的炮仗声,随后就听全福来说:“林姑老爷来了,林家鸣翠姨娘也来了。去东府吊唁的京营节度使王老爷、王太太也从东府过来了……凤姑娘也来了。”
    葛魁道:“府上来了那么些亲戚,二爷且去看看吧。”
    贾琏嘴上叹道:“莫非我与这琴无缘了?”心道那王子腾过年时都没来过荣国府,怎地今日过来了?叫柳湘莲陪着葛魁,便起身顺着穿墙游廊从后门向贾母院去,还不曾出门,迎头就见穿着翠绿立领中衣、粉绿绣牡丹花领褙子的王熙凤带着平儿悠然地进来。
    “你怎么什么地方都能来?”贾琏诧异了,他想见一见黎婉婷难如登天,这王熙凤却无处不在。
    王熙凤嗔道:“亏得还是打小一处长大的呢,你忘了我是充作男孩养着的?别人扭扭捏捏不敢去的地,我都敢去。”许久不曾见面,劈头盖脸地就是这么一句,叫她也没意思得很。
    贾琏淡淡地哼了一声,就要出门去贾母那。
    “这广袖长褂的,做的是什么打扮?”王熙凤勉强笑了,转身跟上贾琏,近前比了一比,见他长高了不少,低声道:“好个忘恩负义的,倘若不是我……”
    “倘若我将你说的话用上了,如今你们王家人也进不得贾家门。”贾琏头也不回道。
    王熙凤忙跟上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那是姑妈行的事,跟我们王家不相干。”
    贾琏被王熙凤的话逗笑了,“亏得你也是一盆水,这等话也说得出口?”
    王 熙凤忍辱负重地笑道:“难道我说的不对?普天之下都是这么个理,你有能耐,你把这话改过来。但凡你将这道理改了,我就依着你的话行事。”上前两步后,下颌 向东边一指,“东边大哥哥果然是豁出去了,一声令下,族里的子孙男女仆人哭得如炸雷一样。打赏来往下人都是上等封、上等尺头,难怪门庭若市,谁家都爱去 呢。”言谈中,很有艳羡之意,只是贾琏步子大,只顾着说话,人便落到了后头,快走几步跟上,锲而不舍地道:“东府那边还要停尸两日,这两日里,我就在迎春 妹妹那边住着。”
    贾琏脚步一顿,“谁许的?”
    王熙凤道:“哎呀,如今做了族长,连住两日都不许了?也是我们王家大人不记……”才要说王家不记恨贾家连累他们家的事,忽地想起十八反来,忙闭了嘴,心恨王夫人不给她留退路,叫她如何说话都不圆满,见贾琏看她,只是满腔委屈地强撑着笑脸。
    “你这又是何苦呢?原本才来老宅的时候还对着我冷嘲热讽,那会子何等的尊贵,如今何苦强撑着笑脸来跟我说话?”贾琏以为王熙凤这么心气高的,该一赌气立誓治死他才对,如今来他跟前强颜欢笑有什么意思?
    王熙凤顾左右而言他,拿着帕子扇风道:“你这内书房倒是雅致得很,你果然日日读书么?我打小一瞧见那字就头晕。”
    话音落了,就听宁国府中又是一阵震天哭声穿墙涌来。
    贾琏并不理会她这话,径直向贾母院去,绕过大理石挡屏到了前头厅上,随便打发了个丫头唤了迎春来,坐在厅里高凳上望见迎春匆匆忙忙地提着鹅黄裙子过来,先待她喘匀了气,就问迎春:“你答应了叫王姑娘跟你一起住?”
    迎春为难道:“二婶子叫人将凤姐姐的东西送来……”听见环佩叮当声,见王熙凤握着湖蓝撒花披帛站在门边左右两难,连忙给贾琏递眼色。
    “打发了她。”贾琏回头看向王熙凤,有心快刀斩乱麻。
    迎春见王熙凤眼睛里噙着泪,动了恻隐之心后,却还是低低地答应了一声是。
    王熙凤眨了下眼睛,吸了口气,对迎春笑道:“不用你打发,平儿,去收拾了东西,咱们随着元大姐姐住在一处。”
    贾琏只道王熙凤死心了,依旧向贾母正屋去。
    迎春尴尬地一笑,平儿忙道:“我随着司棋去收拾东西。”忙带着司棋离了这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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