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道是什么国色天香的货色,若是生在我们府里,怕连个三等丫头也做不得。”贾母冷笑一声。
    不等贾母吩咐,鸳鸯的婆婆李嬷嬷便过来引着孟氏到贾母跟前,先叫贾母看孟氏的手,又略提了孟氏的裙子,叫贾母看她的脚。
    “手脚倒还是好的。”许青珩轻笑一声。
    孟氏一动,将眼睛转向许青珩,似有难言之隐般张了张口,随后望了一眼身后,便又老实木讷地低了头。
    许青珩纳罕,微微偏了头去看孟氏身后,只见隔着三张交椅那么远站着一个一身桃红衣裳的姑娘,那姑娘看颜色尚不如孟氏,但精神头比孟氏足得很,如此也显得比孟氏年轻几岁。
    “好什么好?若果然好,怎不老老实实地守寡?我且问你,你是如何勾引上琏儿的?”贾母不屑地将眼睛转开。
    孟氏身子微微摇晃了一下。
    “……坐下说话吧。”贾母心知孟氏若有个三长两短,贾赦必定以为是她故意要叫他绝后,于是语气和缓了一些。
    孟 氏谢了恩,又在交椅上侧身坐着,低着头讷讷地道:“我原本住在琏二爷衙门边上,夫君英年早逝后过继了个小孩子养在膝下,听说隔壁衙门里来了个俊俏的年轻老 爷,便偷偷去看了一眼,一眼便……此后便日日在琏二爷清闲的时候在隔壁弹琴,偏琏二爷不为所动。我便又诬赖娘家侄子要夺我家财,引着贾大人过府与我隔着帘 子说话,后头相熟了便在夜间邀请琏二爷翻墙来家里叙话。后头叫夫家远房亲戚知晓了这事,我求琏二爷干脆收了我,奈何琏二爷他说他岳父家权大势大,他万万不 敢。于是……”
    “我道琏儿如何会看上你,原来是你百般勾引。”贾母冷笑一声,便又安抚许青珩道:“你听着了,琏儿原本是柳下惠来着,奈何遇上了潘金莲,脱不开身。”
    许青珩回头冲着贾母一笑,心下疑惑孟氏怎这样老实,左右贾琏不在,她只管对贾母说是贾琏逼良为娼便是;忽地想起贾琏曾在家书中提起隔壁寡妇日日弹些缠绵悱恻的曲子一事,忽地心一跳,暗道这寡妇所说当真属实?
    “你又是如何勾引琏二爷的?”贾母又将手指向角落处的青年女子。
    那女子委委屈屈地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孟氏赶紧地道:“老太太,她、她是洪总督府的姑娘,洪二老爷的掌上明珠。”
    这话看似不曾回答家贾母的话,却已然叫贾母明白不是那女子勾引贾琏,是贾琏看她身份非同凡响便勾引她。
    “……你叫什么名字?”许青珩含笑问,越发狐疑地想:莫非这两个女子结成同盟要对付她了?不然怎地孟氏要回护那女子?
    “我父亲自幼呆傻,并未给我取名字,在琏二爷衙门里的莲塘边,二爷给我取了个名字,叫碧莲。”
    这女子不是旁人,正是当日见洪二老爷出事便逃走避难的洪姑娘。
    此时洪姑娘两只手缩在桃红衣裙下,看似低眉敛目,却时刻打量着许青珩,她艳羡地望着许青珩鬓发间随意插上的几根金簪瞧着许青珩衣领下那枚硕大的翡翠领扣,心道老天何其不公,叫一些人一辈子不得一时片刻的清福,又叫一些人无忧无虑地就活了一辈子。
    “……李嬷嬷,你去问问大老爷,这两个女人要如何处置?”贾母明哲保身地道。
    李嬷嬷答应了一声,望了一眼许青珩,便赶紧地推出去,向荣禧堂去。
    许青珩心道:不用问贾赦,也知道贾赦没了儿子听说有人送了他孙子来,巴不得要将人留下。
    果 不其然,须臾李嬷嬷便回来说:“大老爷说,孟氏是势必要留下的,碧莲有情有义,又是忠顺王府送来的,也可留下。只是咱们府里不好纳妾,便叫碧莲做了丫头, 服侍孟氏,如此也算是如她所愿了。大老爷说,二爷如今不知怎样,奶奶看在二爷的份上,多给孟氏一些滋补的东西,叫她好好地生下个白胖小子来。”
    “多谢大老爷恩典。”碧莲忙冲荣禧堂方向拜了一拜。
    孟氏迟疑片刻,也冲荣禧堂方向谢了恩,又讪讪地冲许青珩一拜,低声道:“给奶奶请安。”
    “既 然,大老爷发话了,你们便随着我去吧。”许青珩咳嗽一声道,轻轻挣开贾母,忽地在心里冷笑一声,只觉自己做姑娘时太过稚嫩,竟当真以为有许家黎家制约,贾 府便会没了妾室,看如今贾琏下落不明,许家黎家哪个肯豁出去叫贾赦将怀有贾琏唯一骨血的女子赶出去。想着,再看孟氏一眼,便又觉得蹊跷,心觉贾琏便是对她 无情,也不会做下这后患无穷的事。
    许青珩起了身,见孟氏还要冲她行礼,虚扶了她一把,便叫碧莲搀扶着孟氏,随着她向后院去。
    许青珩才一出门,赵姨娘便忍不住道:“不知二奶奶能不能咽下这口气。”
    “不咽下,又能怎样?她也是个可怜人,想在娘家时何等的金尊玉贵……”尤氏感叹了两句,想起自己的身世来,见贾母神色不耐,便悻悻地告辞向外去。
    屋子里,只剩下贾母、王夫人、赵姨娘并李嬷嬷、琥珀,赵姨娘将王夫人、李嬷嬷看了一看,见她们是宁死也不肯先开口,于是乎,便开口对贾母道:“老太太,这会子你可得多上上心,万一琏二爷有个三长两短……大老爷可就当真绝了后了。”
    贾母眉心一跳,深吸了一口气,冷笑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这话,是笃定琏儿回不来了?”说罢,便去看王夫人。
    王夫人敦厚老实地叹道:“万般皆是命,如今只得叫人去跟许家说一声了,想来许家人也不敢有什么怨言。”
    贾母闭上眼睛,点了点头,又觉王夫人、赵姨娘俱不是省油的灯,她们便是不对孟氏怎样,怕也会故意去许青珩跟前说些孟氏肚子里的小崽子要继承贾琏家业等话,于是不耐烦道:“只叫珠儿两口子每常过来帮着打理府中事务,你们便不必过来了。”
    “……老太太,无凭无据,那孟氏会不会是骗子?毕竟二爷从没提过这事。”李嬷嬷冷不丁地来了一句。
    王夫人笑道:“依着琏儿的性子,他不提才合乎常理。况且,孟氏有了身孕,便不为自己着想,难道还不为她肚子里的孩子着想?她难道不知但凡琏儿身边有个人回来,便是她们母子的死期?这么看,当真就是琏儿的骨血了。”
    “罢了,你们回去吧。”贾母不耐烦地道。
    “是。” 王夫人赶紧收了脸上嘲讽的神色,恭敬地垂手领着赵姨娘向外去,走出这边廊下,面上的笑意再也遮掩不住,她就不信贾母当真肯豁出去叫个野寡妇生的野种继承贾 琏的家业,“你与那孟氏是一样的,寻常多与那孟氏走动走动……便是老太太不许咱们过来,你也叫探春常安慰安慰孟氏,等孟氏生下了荣国府的掌舵人,孟氏定念 着你的情呢。哎,孟氏来了,怕咱们家老爷心里跟琏儿媳妇一样不痛快呢。”
    ☆、第138章 妻妾之争
    赵姨娘心里怎会不防着王夫人,她猜着王夫人这话定又是绵里藏针,奈何她是个糊涂人,琢磨了半天,找不到那根针,又觉得王夫人这话不差,若是此时给孟氏雪中送炭,指不定孟氏日后飞黄腾达了会如何报答她呢。
    这般想着,赵姨娘随着王夫人回了东边花园子里,在王夫人院子里瞧见了正与宝玉窃窃私语的探春,正思量着如何将探春从王夫人院子里引开,便听宝玉义愤填膺道:“琏二哥果然背信弃义,在外面寻了两个女人?”
    王夫人闻言勃然大怒道:“又是哪个将这些不三不四的话说给爷们听的?”
    宝玉忙缩了脖子,讪笑道:“母亲,父亲正寻我读书去呢。”
    “……去吧。”王夫人瞪了眼身旁大气不敢出的彩云彩霞几个,冷笑道:“若有人再将这些说给爷们听,我便戳烂你们的嘴!”忽地听彩云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句,便冷笑一声,不叫赵姨娘立规矩,甩袖便向屋子里去了。
    赵姨娘见探春立着要跟王夫人进去,便扯了探春的袖子,硬是将她拉扯进自己屋子,待进了屋子里关上门,便失笑道:“哎呦,果然是千金大小姐,好气度,二奶奶脸色一点没变就把两个女人领回家去了。”
    “姨娘,人家家出这种事,姨娘这么欢天喜地的是为哪般?二嫂子可不曾得罪过你。”探春微微蹙眉。
    赵姨娘盘着腿坐在炕上,胡乱地扯着半匹绢料,又拿了剪刀要剪鞋面,握着剪刀便又咯咯地笑起来,“我便是看不上她那千金大小姐的架势,见了人待笑不笑,也忒地狗眼看人低了些。”
    探春冷笑道:“我看二嫂子便很好,她不与你玩笑才在情理之中,不然叫她个当家奶奶跟个姨娘嘻嘻哈哈,我反倒要看她不起。”
    赵姨娘嚯地将剪刀砸在炕上小几上,拧着两根柳叶眉道:“姑娘好骨气,怕姑娘跟我说这几句话,心里也觉失了身份呢。怪只怪,老天爷不长眼,叫姑娘跟我这姨娘一辈子都扯不开干系。”说罢,便斜着眼看探春。
    “姨娘!”探春低喝一声,又见赵姨娘气愤下用剪刀将那橘红绢料绞得乱七八糟,便冷笑道:“姨娘得了东西便这样埋汰,等哪一日要做鞋面需求人赏件旧衣裳时,才知道什么叫做惜福!”说着,便要出了这屋子。
    赵姨娘顾不得置气,赶紧伸手将探春拉住,低声道:“姑娘好生坐下,我有要紧话要说。”
    “不必坐了,姨娘有话便说吧。”
    赵姨娘瞥了探春一眼,含笑道:“你那好二奶奶是大户人家出身,是见过世面的,要整治像我这样的苦命人,手段多的是。那有了身子的孟氏也太可怜了一些……”
    “姨娘什么时候这样悲天悯人?”
    “你若过去跟迎春说话,记着多宽慰宽慰孟氏,她若缺了什么,你说与我听,我打发人给她送去,若是她受委屈了,自有我跟老祖宗禀明。”
    “姨娘?”探春蹙了蹙眉。
    赵姨娘并不看探春神色,只管自说自话道:“你琏二哥还不知回不回来,便是他回来了,孟氏肚子里那个也是长子,若是他不回来,隔壁那个大院子,便是那孩子的了。你去跟他母亲交好……”
    探 春冷笑道:“姨娘也太糊涂了一些,老太太要留下那寡妇,怎会是给琏二哥留后?那寡妇肚子里的孩子与环儿一样,在老太太眼中不过是可有可无的玩意。不过是这 当口老太太不想跟大老爷置气,才留下那寡妇。便是那寡妇生了儿子,左右不过将孩子抱给二嫂子教养,那寡妇不定要被打发到哪里去呢,那孩子老太太也断然不会 许他抛头露面丢荣国府的脸面。那寡妇想要母凭子贵,她也配?”
    探春的话但凡叫个心思清明的人听去了,都要赞她聪慧,奈何物伤其 类,赵姨娘并非安分守己的人物,自从王夫人贪墨荣国府钱财一事被揭发后,她便时刻等着母凭子贵将王夫人排挤下去,这会子被探春的话戳得五脏六腑无处不痛, 仿佛探春当着她的面说贾环上不得台面当不得贾政一房的家一般,当即发作起来道:“好呀,姑娘竟为了攀高枝,存了这样的心思,竟是巴不得将我打发得远远的 呢。”说罢,便捶着腿拍着桌子嚎啕大哭起来,“想我十月怀胎生的姑娘,竟巴不得脐带才剪,就把我卖的远远的!好呀,姑娘不认我这个娘,我也不拦着姑娘飞黄 腾达,如今我一头撞死了,就算是成全了姑娘!”说着话,将炕上小几上的箩筐向边上一搡,便跳下炕,向炕边的高几上撞去。
    探春含泪闭了闭眼,也不安慰胡搅蛮缠的赵姨娘,转身便要出去,谁知才一开门,便见贾政阴沉着脸背着手站在门边。
    “老爷。”探春因赵姨娘羞愧地低了头。
    赵姨娘正哭得不能自抑,心恨探春这般冷酷无情,就想要借了贾政的势压着探春向她低头,便哭着跪在贾政脚边,抱着贾政的腿哽咽道:“老爷你都听见了吧,咱们的探春姑娘心思大了,越发的不通人情了。”
    “你可说了要将你姨娘打发得远远的?”贾政冷笑道,先前探春所说,他一句也未听见,恰赵姨娘哭嚎着埋怨探春的话,一句也不曾落下。
    “……姑娘说我就罢了,何必要提环儿呢?环儿虽是姨娘生的,将来也未必没有大造化。”赵姨娘悄悄去看探春神色,见探春不敢再似早先那般冷酷,心下便得意起来。
    “你对你母亲说了这些?”贾政又冷笑一声,虽贾环天资比不得宝玉,每每也叫贾政恨铁不成钢,但贾环自打启蒙便随着贾政读书,一言一行很有些贾政的影子,如此,贾政免不得又对贾环寄予了后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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