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贤却道:“我原先呈递给大理寺的证词已经足够判案,赵大人,你还是回去找你们少卿大人商议吧。”
    “不必。”赵长宁回过头,“下官也有证据未呈。”
    说罢上前再交一一份证词:“昨日晚,下官于顾家后院发现一具女尸,经验证是已经死去两年多的顾家小姐顾漪。故而……”赵长宁转而道,“假设顾小姐于两年半前已经死去的话,那么现在死的人又是谁?若顾章召早知道女儿死了,为何秘而不宣?若不知道,这个新的顾漪又是何人?顾家此案疑点重重。”她再对审刑官拱手,“下官提请此案进入三司会审,再次重审!”
    纪贤听到这里,脸色微微一变。围观众人亦是惊讶纷纷,还有个顾漪?这案子究竟怎么回事!
    审刑官看了文书,这次他慎重地思量了片刻,才说:“此案罪证不清,案情复杂。着驳回重审!择日进入三司会审!”一拍惊堂木,推入重审。
    赵长宁走出审刑司后,才长长地出了口气。终于可以重审了,说不定真的能够推翻定罪!
    纪贤随之出来。“你是怎么发现尸首的?”纪贤不跟他多说,径直问道。
    赵长宁只是笑笑,不再说话离开了。
    而她让此案进入三司会审的消息,却很快传回了大理寺。好些司务过来串门,问她是怎么找到连纪贤都没有找到的线索。问她?其实她也不知道,那个半夜来告诉她这话的人究竟是谁。又跟这案子有什么关系。
    “大人。”过了一会儿,夏衍来敲门,告诉她,“刑部送了卷宗过来。”
    是纪贤派人把这个案子从头到尾的卷宗,都给赵长宁送来了一份。包括每个下人详细的证词,仵作的检尸录,细致到犯人身上有什么伤口,长几尺几寸,什么颜色,死状如何。还有张纪贤的字条“公平起见,送给你了。”
    这也总算是赢得了对手的尊重吧!赵长宁收了字条放进笔筒里,另铺纸开始写案情详要。
    夏衍站在门口,欲言又止了一会儿才说:“大人,可需要我跟你去通州?”
    “你应该还有别的事忙吧。”赵长宁继续写详要,“我有徐恭就够了,有需要帮忙的时候我会找你的。”
    夏衍看着赵长宁,这位新科探花郎长得秀雅极了,当真如诗如画。他道:“少卿大人让我告诉您,不到案情水落石出,就一日没完。”
    赵长宁听徐恭说过,沈练此人不属于任何党系,铁面无私,冷漠无情。这不能变通的性格反而得到了大理寺卿的赏识,五年内将他提拔到了大理寺少卿的位置上。她笑道:“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都走到这步了,长宁是牛鬼神蛇都不怕了!她反而觉得这个事情很有意思,比坐在翰林院里编书有意思多了。
    赵长宁连家都来不及回,又立刻去了通州。
    下车之后她就立刻问徐恭:“怎么样,尸体起上来了吗?”
    三人朝县衙的土地祠走去,起的尸多半放在这里的后罩房,能压住邪气。结果赵长宁已经看到个白衣公子站在新起的女尸边,戴了双仵作用的牛皮套,正在翻动已经白骨化的尸体。“赵大人回来啦。”纪贤继续翻动尸体,“死因,钝器击打致死,枕骨、顶骨碎裂。”他眼睛微眯,往下几寸摸手,“腕骨扭曲,死亡时间不到两年半,应该是两年零三个月。”
    旁边的仵作欲言又止:“大人,这您如何看得出来?看这女子的衣着,死的时候分明应该是深冬,不可能是初春啊!”
    “大人我见过的尸体比你吃过的饭都多,我说是两年零三个月,你就不要再说话了。”纪贤说着,“记尸虫为春尸虫。”跟着他的吏官飞快地记下来。他已经验完了尸,站起来摘了套子,“此人与顾小姐年龄相仿,身量相仿,应该才是真正的顾漪。至于为什么会被埋在顾家后院里,新的那个顾小姐是谁,恐怕只有他们三个自己才知道。”他指了指地上的几具尸体。“可惜他们都死了,没人能跳出来告诉赵大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没想到纪大人还会验尸。”赵长宁笑看着他。
    这个最让她惊讶。仵作是个很不祥的职业,但凡人都恨不得离得远远的,纪贤却似乎还很擅长的样子。
    纪贤却不接赵长宁的话。“我这看完就先走了,赵大人自己珍重。”他笑着背手离开了。
    赵长宁半蹲下来,看着地上那两枚玉佩。两块玉佩极为相似,但从质地就能分辨得出,从顾家后院挖出来的这个更圆润,年生应该更早很多,这个是真的顾小姐无疑。
    郭氏曾经说过,她们这些仆妇都是后来陆续买进来的。是否可以推论,顾老爷知道自己的女儿已经死了,但他出于某种原因,却在掩藏女儿的死,反而弄出了个新女儿来。要想知道这个,还是得等陈蛮醒过来再问他。
    不过重审的官文已经拿到了,陈蛮就能从死牢被转移到普通牢房,至少条件好点。
    赵长宁站起身,目光在两具女尸之间游移,后死的‘顾漪’腐败程度还好,能看出大概轮廓。她发现尸体的腹部是被剖开的,于是走近了查看。“大人……”仵作正要说话。
    “当时可是你检查的尸体?”赵长宁问道。
    “是小的,但小的看是由绳索窒息而死,就没有开膛……这是后来刑部纪大人来查案的时候开的。”听到仵作的话,赵长宁嘴角露出一丝笑容,纪贤给她的证词还有隐瞒。
    “重新再给我做一次,一点都不要漏了。”赵长宁嘱咐他,然后才回县衙的东花厅去休息。
    她刚才见识了两具高度腐烂的尸体,着实有点吃不下饭。不过喝了碗豆汤,徐恭就出现在她门口,气喘吁吁地道:“大人……陈蛮醒了,他……”
    “醒了就好,”长宁听说陈蛮醒了很欣慰,她很怕他就此交代了,自己这案子没法破。她让徐恭慢慢说,“他怎么了?”
    “他听说了您在顾家后院挖出具尸体,就立刻说要见您,他好像知道什么。”徐恭终于喘过了气。
    第40章
    陈蛮早年丧父,跟着武馆讨生活,后来遇到顾章召,顾章召赏识他带他读书,可谓是对他有知遇之恩。两年前他的母亲也因病逝世之后,他身边更是再无亲人了。如果算起来,顾章召已经是他最亲近的人了。
    可能是因为从小练些把式,陈蛮的体质非常好,这么重的伤竟然也熬了过来。
    他靠着迎枕半坐着,看着坐在他对面的长宁,他知道赵长宁发现了关键的证据。
    那双沉寂已久的眼睛,稍微有了一丝神采。
    “老师这两年不是没有古怪,自他从淮扬回来之后,一切就都不太对。”陈蛮慢慢说,“他请过很多护院打手,但最后又被他全部赶走了。他的脾气总是时好时坏,有的时候会莫名其妙的发火。还有顾漪……我只见过她两次,后一次见她的时候,老师不在,她突然扯着我的衣袖跟我说她在顾家很痛苦,让我带她离开……当时我并没有理会她。”
    赵长宁听了沉思,她叫徐恭进来:“叫些人,去顾家好生再搜,尤其是顾章召和顾漪的房间,地板、挂落、承尘都不要放过。另外,再去给我把郭氏找回来,这妇人委实不老实。”
    赵长宁随之又去了土地庙,仵作正在验尸。
    “大人,您说得不假。”仵作告诉她,“这个‘顾漪’怀孕都有两月了。”
    赵长宁也拿起旁边的牛皮套,戴在手上。
    “大人……”仵作本来想阻止他,长宁摆了摆手让他别说话。
    在入大理寺之前,她遍读《疑狱集》《折狱龟鉴》还有《洗冤录》,对验尸有基础经验。
    “顾章召和‘顾漪’都是被人勒死,两人的伤口向上斜。”赵长宁翻动尸首的脖颈,“但是顾章召的伤口之深,深而见喉管已破。可是‘顾漪’的伤口却很浅,尸体已经腐烂得看不出勒痕了。”
    “我记得在‘顾漪’房中找到的凶器是一根麻绳。”赵长宁抬头问仵作,“但是顾章召的喉管都被勒破了,麻绳会把人的喉管勒破吗?”
    “杀害顾章召的凶器至今还未找到。”旁边有个皂隶说,“打了那小子好几回,他也没说究竟藏在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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