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承礼说:“我也好奇你究竟想做什么,那时候我虽然不理别人,总还是理你两分,否则你会哭鼻子的。终于有一天,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了……”他说到这里又停住了。
    长宁还真挺想知道小长宁为何要锲而不舍地找他,就问,“那我找您做什么的?”
    周承礼看了她一眼:“——你当时非常不喜欢读书,所以才一直讨好我,那天觉得讨好得差不多了,就拿着笔墨纸来找我,让我帮你写先生布置的功课。”长宁听了忍不住一笑,小时候还挺有趣的。
    紧接着,周承礼又淡淡地抛出一句话:“你八岁那年,还说你长大了要嫁给我。”
    长宁这下真是没忍住,咳了声:“七叔……”那时候小孩恐怕连男女之别都不知道吧。
    “我记得当时我没答应你,你还不高兴。”周承礼继续说,“摔了我一套茶具,非要磨得我同意为止。我这个人的性子却是既然答应了,就要去做到的,虽然你只是童言。但你把我磨得没有办法,只能答应你了。”
    赵长宁以前都不知道两人还有这段过往。难不成……就因为这个,七叔才对她有别意?
    趁这个机会,长宁赶紧解释:“七叔,您也知道童言无忌……”
    周承礼又笑了笑,俊朗儒雅的面容显得很温和,眼神清明而幽深,然后他说:“后来我有事回了山东,直到十三岁那年,你回到山东去探亲,我才再次遇到你。那时候你已经长成了个半大的少女,跟小时候比变了很多,而且……”周承礼又看了看长宁。
    十三岁的长宁,像是一朵莲刚绽开了莲口,身段优雅,气质也完全不同了。
    最关键的是,她好像不认识他了。
    看到他的时候,只是经过介绍,冷淡地叫了他一声七叔。
    “而且,你也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他的声音缓而悠长。
    听到这里,长宁似乎想起了什么,心里划过一丝莫名的冰冷……和恐惧。
    “再后来呢?”她不由自主地问道。
    周承礼很久没有说话。一阵风过,外头传来树叶飘落的声音。他轻轻地说:“……就没有什么了,你不记得我了啊。”他回过神来,看到长宁正出神地看着他,他说:“总之只是告诉你,只要你开口求我帮忙,我绝不会置之不理的。”
    长宁拱手,从他这里退下之后,周承礼让人把宋平找了过来。
    宋平跪在他面前,陈述道:“常将军已经回信了,说当年荆门一战若不是有您帮助,他都未必能脱困,何来能够位居将军之位的说法。更何况当今天子念他以前拥护的是前太子,皇上对他颇为忌惮,倒不如随您和前太子一起拨乱反正,毕竟当初皇上的位置是怎么的得来的,大家都清楚……前太子的拥护者都没有忘了他的,武臣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文臣才是关键。尤其是内阁和翰林院,本来就拥护嫡长子继承制,若不是被新皇铁血镇压,必然是怎么都不服他管教的。”
    正是因为如此,朱明炽才不会真的开罪宋宜诚,内阁心不齐。
    倘若朱明熙真的死了就罢了,但是朱明熙没有死,始终是朱明炽的一块心病。
    周承礼很明白朱明炽的软肋在哪里,这天下本来就是他帮他夺来的。不客气地说一句,若是没有他,朱明炽这天下未必能到手。
    宋平轻声说:“大人,我原来劝过您,做臣子始终受制于人。您心怀韬略,大可取而代之,便是不坐那个位置,也可拥裕王爷登基,挟天子以令诸侯。但您以前却不屑与此,不知如今……”
    “如今?”周承礼淡淡道,“如今倒是觉得权势甚是好东西。”
    想冒天下之大不韪,想无人能够操控自己。就需要权势。
    在高处受人朝拜,执掌别人的生死命运,大概是种格外让人迷恋的感觉吧。
    “只是您如今控制得住太子殿下,他日若他登基……”宋平顿了顿没往下说,不过周承礼也知道他想说什么。朱明熙现在被他控制在手里,他怕日后朱明熙登基了便控制不住他。“倒不如……您直接……”
    但周承礼听了摇头:“如今天下安定,王朝兴盛,虽有战乱但不乱国本。这种事情倒不用考虑。朱明熙为了能重回高处,必然得听我们的。他自己没有那个能力,甚至稍露出些风声就难逃一死,他明白得很。至于登基后,”周承礼淡淡说,“我也没说过要除去朱明炽,能杀他的人恐怕还没有出生。不过是换人做这个皇帝而已。而朱明熙右手已废,他想坐稳这个天下只能依靠于我。”
    宋平地闪过一丝惊讶。
    大人果然是干大事的人,思虑之周全非他能比。论行军作战,当今圣上恐怕论第一,论权术阴谋,他们大人绝对是再世诸葛。前太子虽有几分聪慧,但在这两人的映衬之下,如何能讨得好处。
    “那大人打算如何做?”宋平又轻声问。
    但是周承礼没有说话的打算。油灯又烧到了灯节,他道:“我自有打算,你退下吧。”
    宋平应喏,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
    十月渐近,京城接连下了几日的雨。又冷又潮,屋子里闷着也不舒服。
    于是天稍微一放晴些,长宁被翰林院的几个旧识捉出去骑马喝酒了。以前她不爱去这些场合,大家便觉得他是高冷,三番四次地熟了之后,才知道他个性随和,不过是不太爱说话喜好安静罢了。
    长宁本来是不爱骑马的,但盛情难却,只能前往。
    倒是赵长淮知道了眉一挑,说:“如此我也许久没出去走动了,跟哥哥一起去吧。”很自然地跟她一起去了马厩,赵长宁总不能说我不太想带你去,当没看到他,从马厩里挑了匹性情温驯的白马,赵长淮挑了匹高大健壮的黑马,两人一黑一白地骑着往东郊去了。
    沿着河堤石道,河面波光粼粼。骑着白马,一身青衫,面如冠玉的赵大人一出场,还是引得不少人来看的。
    这才是赵长宁出行总喜欢坐马车的重要原因。
    中国自古以来对男子的审美,多偏阴柔秀美,就是以面容白皙,美如女子为佳。像朱明炽、赵长淮一类英勇刚健的,就不如赵长宁这样阴柔的受欢迎。她自己也知道,走在路上姑娘回头看她红脸,在家里丫头伺候她也红脸。
    幸好这个时候的姑娘们都很含蓄,即使是再喜欢她,最多就是远远看看,送点手帕鲜花什么的罢了。
    自然还有大理寺丞,探花郎这些身份加成。
    身具貌若潘安,才华横溢,性情冷淡,洁身自好。这简直就是一个好夫婿的上乘人选。媒婆给各家姑娘的册子里,赵长宁一般都是第一个。给她说亲的媒婆踏破了赵家的门槛。
    只是年过二十还没娶亲之后,京城里关于她的传言就越来越多了。还有些怀疑她有断袖之癖,龙阳之好的,搞得有些俊俏的年轻官员跟她在一起也不好意思,跟她多说两句话也脸红。
    赵长宁是很无语的,她觉得自己语气神态都很正常,人家看到她就想歪她有什么办法。
    自崇文门出,过了药王庙就是东郊,前面不远是天坛,每年春秋两季会举行祭祀。
    秋高气爽,路边酒家种着柿子树,翰林院一行人已经在等她了。这批庶吉士有些现在已经在官场任职了,大家相互拱手恭维,气氛倒还算和睦。
    无论赵长宁跟谁说话,赵长淮总是落后半步,不紧不慢地跟着。
    也不知道从哪天开始,这厮就莫名其妙的……有点黏她,尤其是在赵长宁跟男性相处的时候,赵长淮总是跟着。
    但是面对赵长宁的时候,他还是那副有些冷淡、漫不经心的样子。长宁也并不理会他。
    宋楚带着他堂弟宋唐站在酒家边说话,自赵玉婵嫁入宋家之后两家成了亲家,来往甚多。宋唐看到长宁就迎了过来,笑着喊她:“长兄。”又喊了赵长淮二哥,殷勤地将两人往屋子里引去,“我这里可早就备下坐等你了,快进来!”
    一行人进了雅间,宋楚还用衣袖擦干净了长宁板凳上的灰,才让她坐下来。长宁嘴角微动,其实她也明白,在宋家这一代里宋楚是比较出众的,而宋唐在宋家诸多子孙中并不起眼,宋楚肯带他玩,多半还是因为他娶了赵玉婵,成了赵长宁的妹夫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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