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蛮虽然不愿意回去,但他的身世却在一天内传遍了赵府,只因陈大人连带来的几箱金子都没抬走,就这么回去了。就连赵老太爷都惊动了,找陈蛮过去做思想动员。有这么个勋贵世家的出身,他回去就会飞黄腾达,留在赵家做杂役?他们赵家庙小容不下他这尊大佛,哪里还敢让他干活。
    赵老太爷专门让辟了几间屋子给他住。
    借着送东西、传话来看他的丫头络绎不绝。这位未来可不一样,这时候若是攀上了他,赶明儿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少爷她们已经不敢想了,谁敢在赵家对少爷狐媚,那是不要命了。
    长宁看着各路来传些鸡毛蒜皮话的丫头一拨一拨,深感头疼,谁让赵家阴盛阳衰,她的亲妹堂妹能排一二十个来,她不好去管。毕竟她是长兄,又不是长姐,不能去管内宅女眷。她们就有恃无恐,拿自己的睁只眼闭只眼当许可了。
    长宁只好下令,谁再敢为些鸡毛蒜皮的事来传话的,罚棍二十。竹山居才清净了些。
    至于陈蛮,长宁没有管他,等他自己想去。
    三天之后,皇宫传出圣旨,革除董耘的职务,大理寺少卿沈练升任为大理寺卿,大理寺丞赵长宁升任大理寺少卿。
    长宁跪着接旨,当她站起来的时候,沉默了很久。
    三年前的春天,那时候她中探花,金榜题名,意气风发。如今竟然心境复杂,不知喜悲了。
    赵承义倒是又惊讶又高兴,请裁缝来给她做新官袍。一量身材,高了寸许,腰却清减了半寸。第二天,长宁就穿着新做的正四品大理寺少卿的官袍进宫谢恩。
    往来的官员都与她道贺,御道上纷纷同她见礼。不说他是最年轻的大理寺少卿,单说赵长宁这两年大案要案破了不少,为人又淡泊,虽然惊讶他升官神速,却也觉得是他应得的。
    当长宁在文官列,随着鸿胪寺少卿唱礼跨入太和殿后,这才生出些许真实感。
    藻井雕凿金龙腾云,朱红台阶向上便是髹金雕龙椅,两侧金鹤挑灯,三足镂空香炉。殿上挂匾额‘正大光明’浑厚大气。
    鸿胪寺少卿唱:“授原大理寺少卿沈练职大理寺卿,授原大理寺丞赵长宁职大理寺少卿,上前觐见。”
    长宁与着正三品大员袍沈练出列跪于左侧,正式宣读圣旨。
    谢恩起身,她看到身着衮冕龙袍的朱明炽高坐于上,隔得极远,九旒冕微微晃动,便看不到他的神情。
    但自今天起,她便是大理寺少卿了。可进太和殿议政,可独当一面了。
    下午大理寺为二人安排宴席,沈练一向严肃,大家不喜闹他。长宁却宽和,便不少人灌她喝酒。
    跟着一起来参加宴席的赵长淮坐立难安,见大理寺的人毫不客气地灌上司喝酒,心道一群没规矩的,若是落在他手上,非得好生折腾他们一番不可。大理寺以为他也是好灌酒的,由徐恭领着众人拿酒壶来灌他。
    长宁本想阻止,赵长淮要是喝多了,还得她来处理,实在是划不来。
    但又见他们高兴得很,不好阻止。
    她干脆拿了壶酒,去敬沈练。
    他坐在庑廊下,静静地看着闹哄哄的人群,身着正三品官袍,懒散地看了赵长宁一眼。
    “沈大人不管他们?”长宁问他。
    沈练道:“老师走后他们便没这么高兴过,随他们闹半日吧。”
    长宁默然,自己灌了自己一口酒。
    过了会儿,沈练又道:“我前天就收到了庄肃的信,他说要提前贺我。他早猜到我会升任大理寺卿了。这些年来,他一直对你们好,我倒是对你们严格得很。你可曾想过希望庄肃当这个大理寺卿,而不是我。”
    长宁自然说:“您和庄大人我都十分敬佩。”
    沈练哼笑,整理官袍道:“我还不知道你,心里早把我骂了八百遍了吧?”
    长宁一开始那年的确没少骂他,就是现在,沈练对她也异常的严苛。不过她习惯了,懒得骂。
    见长宁不做声,沈练就沉默了,他突然说:“我做大理寺少卿之前,在大理寺丞的位置上三年。你还不足半年。你日后小心一些……”他眼睛微微一眯,“别以为做了大理寺少卿就轻松了。”
    长宁顺应他回答:“是,下官明白。”
    沈练又躺了下去,他眼神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人。甚至长宁也从来没见他的这种神情。
    “大人。”她随之坐下来,“其实……大家一直有个问题,挺想问您的。您为什么不娶亲,您知不知道外面都传咱们大理寺是和尚寺,便是因您而起的。”
    沈练想了想,提出了不同意见:“因我,不是因你吗?”
    “……先是因您。”
    “说来话长。”沈练倒不忌讳这种话题,喝了酒他脾气反而好些,摇着酒杯说,“我自幼家贫,自十五岁起四处赶考。十八岁中举那年,还穷得揭不开锅。我娘借遍全村,无人肯借,她只能将家里唯一的两亩薄田卖了,才凑够我赶考的银子。那时候本来说了亲的,同村秀才的女儿,也就是在那年退亲了,连田也没了,人家如何肯嫁给你——”
    长宁安静地听着,结果可想而知,沈大人十八岁中举,次年就中了进士,第四名传胪。如今以三十五的年纪,任大理寺少卿。
    “那家肠子都悔青了吧。”她接道。
    沈练说:“不知道,当年在北直隶中的榜,中举那年我就带着我娘搬走了。”
    长宁盯着他问:“您就没有衣锦还乡,好生扬眉吐气?”
    “有什么意思。”沈练反倒兴趣缺缺的样子,“我问你赵长宁,你十九岁中探花郎,想嫁给你的女子无数,不乏一些名门闺秀,你又为何不娶?”
    “我挺想娶的啊。”长宁笑着说,“只可惜……”
    他说到这里声音突然低了下去。
    沈练以为他有情伤,毕竟有传言说,赵长宁最爱的女子早嫁了乔伯山为继室,他黯然神伤,才数年不娶。
    他勉强转过头,本来是想勉强安慰他两句的。结果看到长宁似乎是多喝了些酒,靠着椅背闭上了眼睛。
    当沈练的目光落在赵长宁的脖颈上时,不知道为何,他注意到了赵长宁完全平滑的脖颈,又细又白,露出在绯红的官袍之外。那样一截,宛如稀世的美玉雕凿而成。
    早知道这下属姿色不俗,不然不会又这么多闺秀要嫁,以前都不觉得,今天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大概有种,此人姿色已胜过这世上的绝大多数女子,别的女子嫁她,恐怕都不足以陪衬的感觉。
    沈练突然就起了些疑,凑近了看长宁。
    长宁大概察觉到有人靠近,便睁开了眼睛,昏昏沉沉地站起来:“大人,我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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